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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李昕专栏】三联在转型,规模做大了,品种增加了,但读者不一定能察觉这种变化。这是因为,三联的出版定位和整体风格并没有变。其实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的出版物中,哪一本书不像三联的书,总是读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悦读”摄影比赛作品。图片来源:北京阅读季)
2012年7月1日,是三联的80年店庆。筹备中,我们要编辑一本纪念性画册。以什么为题目,颇费心思。我们想来想去,决定用《激流勇进》做书名。为什么?这是因为我们深感三联80年历史,是在时代激流中勇立潮头、探索创新的历史。它的基本理念,是邹韬奋先生提出的“暗示人生修养,唤起服务精神,力谋社会改造”,它所倡导的是“人文精神,思想智慧”,它所追求的是做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这些,都是始终如一的三联传统,但是在不同历史时期,三联在坚守文化理想的同时,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出版思路,在“不变”中求“变”。
今天,三联这个品牌,在读者心目中的认同度和美誉度是相当高的。几年来有过多次网络评选,要网友评出那些读者最喜爱的出版社,无论是评选三家、五家还是十家,三联书店没有一次是落空的,这足以说明了它的社会影响力。人们都说,你们三联是老字号嘛。但是大家不一定知道三联的变化。说来话长。1949年以前,三联书店前身的三家出版机构,曾经是国统区仅有的三间由共产党领导的出版社,出版了大量进步书刊,被称之为“红色出版中心”,但是,三联的历史也曾经被割断。从1951年到1986年,整整三十五年,三联被并入人民出版社,而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实体。1986年,在众多老同志的呼吁下,中央才批准三联书店重新成为独立出版机构。这时,三联又面临另立门户的困难。过往的出版物都留下了,作者和书稿资源也留下了,三联独立时,只有29人的队伍,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虽然是一间老字号,虽然秉承着历史传统,但这29个人,必须白手起家,重新创业。不过,三联的传统给了大家一种理想和信念,这就是追求一流。大家相信,我们可能做不了最大的出版社,但我们一定要成为最好的出版社;我们要做社会思想的启蒙者,社会文化的传播者;一句话,三联要出好书。
经过大约20年的努力,范用、沈昌文、董秀玉等前辈三联人的出版理念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三联从“红色出版中心”转变为“学术文化出版重镇”。2008年,深圳举办改革开放30年评选30本好书的活动,三联出版的图书竟然在30本中占了6本,同时,三联书店也被评为唯一的“致敬出版社”。在这中间,三联实施的品牌战略和精品战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何打造品牌,其实只有一句话:领先一步,推出精品。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在西方古典学术著作和中国古典文化经典的图书市场已经被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品牌大社充分占领之后,三联别开生面,领先译介现代西方学术名著,将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福柯、本雅明、萨义德等人的著作介绍到中国。在文化读物方面,则坚持范用先生提出的“文化人写,给文化人读”的定位,出版了《傅雷家书》、《干校六记》、《宽容》、《人类的群星闪耀时》、《陈寅恪的最后20年》《我们仨》等影响深远的图书。为了增强学术出版竞争力,三联整理出版了钱锺书、陈寅恪、冯友兰、钱穆等大师的著作集,还出版了大量中青年领军学者的研究性著作,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这些精品书奠定了三联在中国出版界的地位,也形成了三联在改革开放时期以后的新传统。
我和三联现任总经理樊希安都是2005年调进北京三联书店的。在此之前,樊希安是吉林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我是香港三联书店的总编辑。我们既不属于筚路蓝缕开创三联历史传统的那一代人,也不属于建设学术文化出版重镇、开创三联新传统的那一批人。我们见到的三联,已然是一座高峰。我们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在保持传统的基础上开出新路,如何使老树再发新芽,开新花,结新果。是不是很难?的确很难。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它产生一种约束力;品牌也是有惰性的,它意味着某种不可改变的内容。而且,品牌一旦产生,就不再属于企业本身,而属于整个社会,要接受社会大众的监督,每个人都有权利对一个著名品牌品头论足。就像全聚德的烤鸭永远也不能变味一样,三联的基本风格也不能改变。但是和全聚德不同,烤鸭是定型化生产的,不断自我复制即可;但是三联的图书,却是每一本都要有新的内容。同时,因为三联是以“领先一步”赢得品牌的,所以社会对三联总是有所期待。对于一般的出版社,只要不出坏书,大概不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诟病,但是对于三联,这种要求就太低了。因为读者是按照自己的期待来衡量三联的,如果你一年中不出几本让文化界满意的、叫好的书,不出几本让读者眼前一亮的书,读者就会说,三联落伍了,过气了,走下坡路了。这时对我们来说,坚守传统是第一位的,但三联的产品线,却无法在自我复制中延伸;三联不能变,但又不可能不变,这就是我们的困难。
另一方面,中国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国家提出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战略,出版界乃至文化界面临重新洗牌。随着整个出版界转企改制,相当一批出版社股改上市,图书市场被重新划分,一些地方出版集团闪亮登台,而一些老牌出版社的传统领域被纷纷挤占。三联在过去,由于坚持少而精的出版路线,一直是一间“小而特”的出版社,历史很老,名声很大,品牌很亮,但是规模很小,盈利很少。在剧烈的市场竞争中,三联逐渐被挤出舞台中央,被边缘化了。三联其实并不是没有好书,但是由于自身体量不够,竞争实力不足,好书被淹没在书海之中。读者开始对三联不满,在网上抱怨说三联已经进入暮年,老气横秋,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甚至说我们是“六神无主”。三联的盈利状况也令人堪忧,多年来实行以刊养书的策略,图书板块单独核算,直到2008年仍然处于亏损状态。2009年7月1日,我们统计了当年上半年三联新书销售情况,发现发货超过1万册的只有1本书。这与全国绝大多数出版社对比,反差强烈。这种情况令我们反思。作为中国出版集团的一员,此时三联也要做上市准备了,可眼前这种局面还能继续吗?形势逼人,三联要不要变?我们的出版思路和运作机制要不要调整。具体说,三联要不要介入市场竞争?对于畅销书,是主动策划还是被动等待?为知识界读者服务,要不要兼顾大众读者?这里首先是解放思想,改变观念的问题。三联过去的经营管理模式,有很多做法已经不能适应今天的市场竞争环境,必须进行调整和改革。于是,店领导班子首先统一了认识,一定要改革,而且要从体制机制入手改革。
三联是被市场逼迫走上做强做大的道路的。从2009年开始,三联领导班子大力调整思路,改革体制,鼓励编辑解放思想,创新选题,抓亮点书,话题书,畅销书。我们先是把原有的编辑室按照学术、文化、大众读物的出版定位分别改造成不同的出版中心,进而又把出版中心改变成出版分社,此外还成立了上海公司、三联国际公司和生活书店,将编辑出版部门由原来的5个发展为9个,将编辑人员由20人增加到50人左右。分社制大大调动了编辑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亮点书不断涌现,同时,店领导班子直接参与筹划,组织出版了《三联经典文库》、《王世襄集》、《百年佛缘》、《龙应台作品系列》、《王鼎钧作品系列》、《重启改革议程》、《邓小平时代》等重点出版项目和畅销书,促使经济效益大幅提高。2008年,全店利润只有800万元(且都来自生活周刊),五年之后的2013年,利润已达6400万元,增加了7倍之多,平均年增幅50%。出书品种和销售收入也都有相应的大幅增加,三联从一个小规模的出版社(年出版码洋不足1个亿)发展为中等以上规模的出版社(图书出版码洋3.3亿,加上刊物出版码洋1.2亿,总码洋4.5亿以上)。
三联在转型,规模做大了,品种增加了,但读者不一定能察觉这种变化。这是因为,三联的出版定位和整体风格并没有变。其实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的出版物中,哪一本书不像三联的书,总是读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他们一直在监督着我们。因此,我们是不是荒腔走板,是不是改弦易辙,读者最有发言权。但几年来,读者默默接受了三联的变化。这是因为,在求变的过程中,我们强调,守住三个“品字”,即品质、品位、品格。守住了这些,无论怎样变,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毕竟三联出版的仍然都是好书,这里包括孔飞力、高居翰、沟口雄三、李泽厚、刘再复、曹聚仁、徐铸成、张光直、杜维明、陈乐民、陈来、李零、钱理群、陈平原等中外名家的系列作品,也包括众多中青年作者的新锐之作。对于学术著作,我们追求思想价值,坚持做“学术中的思想,思想中的学术”,以前沿性、探索性、创新性为取舍标准,务求一流;对于文化读物,我们注重作品的独特个性,反对一般化,拒绝平庸;对于知识性读物,我们侧重传播新领域的新知识,或者传统领域知识的颠覆和更新,出版专业作者写给非专业读者的作品;对于大众读物,我们重视的是内容质量,拓展大众市场的同时,保持出版品位不能降低。所有这些,其实是在坚守三联的固有的文化理想和自身的传统。
说到传统,也关系到三联的“变”与“不变”。熟悉三联历史的读者都知道,启蒙民众,参与现实,促进社会进步,原本就是三联的重要传统。但几年以前,在一个时期里,三联图书钻象牙之塔的很多,欣赏风花雪月的不少,而富有现实关怀的不足,以致于有的学者甚至对三联产生误解。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王蒙先生写了时政类著作《中国天机》以后,我们问他,这本书为什么不交给三联出版?但王蒙先生反问,你们三联出这类书吗?这使我们意识到,三联必须更加关心当下社会现实,编辑必须具有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2012年,三联高调介入30家出版社的版权竞争,成功取得美国学者傅高义的《邓小平时代》的版权。这本书最终成为2013年的重量级畅销书,一年销量80万册,在社会上产生巨大反响。这一举动,使学术文化界对三联刮目相看,大家感觉到,三联仍然在引领社会思考。于是,接踵而来的书稿,大多是与社会现实相关的选题。连王蒙先生也主动打电话,推荐于幼军的《求索民主政治 》在三联出版。甚至星云大师的的《百年佛缘》花落三联,也与三联出版《邓小平时代》有关。这表明,传统是三联的重要资源,不变的传统,对于作者和读者,始终是具有强大吸引力的。
今天,三联经过一番调整和转型,站在了自己的历史高点上。今后如何提升和超越自我,将是它长期需要面对的问题。机遇和挑战并存,我相信,三联有优良的历史传统,有丰厚的作者资源,有品牌形成的优势,有训练有素的编辑出版队伍,一定能够抓住机遇,乘势而上,在时代发展的滚滚洪流中,继续激流勇进,勇往直前。
(原文标题:激流勇进——三联的"变"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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