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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如出身黄埔军校第十八期,投身抗日战场,历经常德会战、湘西会战、衡阳会战等,直至抗战结束,却内战纷起,不愿兄弟阋墙的饶平如终于脱离军队,做回寻常百姓。但劫难并未结束,在以后的政治动荡中,他又经受了二十多年的劳动改造。耄耋之年他写就《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一书,记录他和妻子毛美棠度尽劫波的故事,有意味的是,两人处身“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时代风云中,关注的却是岁月的静好、日常的恬淡一面,于是,近一个世纪的时光流转,终归结于“我俩的故事”。
平如和美棠都是江西南城人,家道殷实,衣食无忧,接受不错的私塾与学校教育。老人回忆幼时,从“发蒙”时描红“上大人孔夫子化三千七十士”,到过端午,吃年夜饭,上元节的狮子灯。十六岁的一天,他站在故乡的太平桥上,“看得神迷,就在这晦暗不定的天色里起了人生世界之思”。若说当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七十余年后老人重回故地,看江水滔滔而去,不禁又想,“山形依旧,流水澹澹,江月年年,星汉灿烂,原都不是为了要衬得人世无常的”。是啊,人世或飘摇无着,人心却有某种恒定的物什,若无此,亦不会发生那跨越漫漫岁月的故事,不会有老人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与绘出素朴疏朗的图画了。
抗战烽火,是对我们民族的一大考验与历练。战争使每个人的生死均悬于一线,不过我们可以看到饶平如于战场生死间另一格的记述,“(日寇炮火纷飞,战士们卧倒在阵地上)我抬头望天,见天空晴朗,云影徘徊,又驰目四面,四面全是青山。忽然,就在炮火里我开始静静地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吧?有蓝天,有白云,有莽莽青山,死得其所啊”。于急管繁弦中有如此的静适心态,可以见出饶平如的性格之底色,而这,是与日后他和美棠相濡以沫的生活息息相连的。
平如与美棠结为连理,正值历史的转折期,大约没有人料得到,这几年时光既充满了刀光剑影,亦是两个时代间逼仄的喘息之机了。但正是在这样的大江大海中,平如、美棠却浑若不知晓地印记着属于他们的独特回忆,这段时间,两人携手游,有“徐州记”、“临川记”、“樟树镇”、“柳州记”、“贵阳记”、“安顺记”,他们辗转奔波,却不以为苦,反而体味着各个地域的风俗民情,品尝着徐州的油条、临川的炒藕丝、柳州的鱼甡粥、贵阳的甜咸点心、安顺的米粉。在时代即将倾覆的当口,一对少年夫妻却流连于极日常、极琐碎的平凡生活,与我们以往习见的家国记忆大大相异。
没有人能够逃脱时代风雷的播弄,平如不出所料地因历史问题遭遇流放,美棠被组织上要求与丈夫划清界限,而这位少时养尊处优的女子此刻这样应对:“你要是搞婚外情,我早就跟你离婚了……可你又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平如在讲述这一时期的故事时,将妻子所受的委屈和磨难多多记录,却几乎未提自己二十多年的劳教苦难。生活的光轮流转,只有和家人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人生的故事总有缺口,平如和美棠亦不例外。世道转好,人却渐渐老了、病了,终于美棠先一步离去,“她对生活那样简单的向往,竟终不得实现,‘他生未卜此生休’,徒叹奈何奈何”,“我俩的故事”在今世有了结局。平如老人不甘心,决定拿起笔画出、写出他们两人的故事,延续那一份存在,于是,有了我们所看到的这本书:《平如美棠》。并无惊涛骇浪,只是那点滴凡俗,却细若游丝地撑持了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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