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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9月13日 来源:韬奋出版人才论坛征文参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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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俊, 南京大学出版科学系研二学生、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编审
摘要:鲁迅不仅是世界知名的作家、文化战士,也是编辑出版界的前辈。图书,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更是亲和大众的艺术。出版,既是赢取商业利益的经济行为,更是文化积累与传承的重镇。鲁迅身体力行,在实现图书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方面,做出了卓越的探索和实践,不愧为中国好编辑的典范。
关键词:鲁迅 中国好编辑 角色定位 编辑力
鲁迅被视为“中国脊梁”,是一位功绩卓著的文化战士,他把文学艺术当作战斗的匕首,当作唤醒国民的工具。于是,笔耕不辍的同时,他在出版领域也大有作为,引领时代之先,跻身出版大家之列。他亲自从事过出版工作,具有丰富的出版经验与出版理念。在出版过程中,鲁迅处处重视成本核算,通过降低出版物的成本、大力宣传所出版的图书,达到了普及文化的目的。1
在出版业风云际会,群雄逐鹿的今天,文化和出版日益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力,编辑这份职业被赋予了更多社会含义。编辑绝不再是简单意义上的“剪刀加浆糊”,不能仅仅满足于案头的字斟句酌,而应该自觉进入多重角色扮演:
编辑必须是领跑者,永远好奇,乐于接受新事物,永远在寻求创意,永远跑在市场的前面;
编辑要像监察员,有敏锐的观察力、机警的反映力;
编辑还要像外交官,在作者、读者之间“长袖善舞”。
鲁迅为中国新文化事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他在出版事业的实战攻略,也为中国好编辑提供了典范。
成为锐意创新的领跑者
对中国出版,鲁迅的贡献是伟大的,经验是丰富的。他对出版业务有精湛研究,对封面设计、书籍装帧、出版印刷都有创造性贡献。钱君匋在《书籍装帧漫谈》中指出,鲁迅装帧设计的《呐喊》,是新的印刷术传到我国后所出现的书籍装帧在印刷技术和在设计思想上的一个极其伟大的革命。
身在信息时代,面对读图风潮,不能再囿于文字编辑的框框,对书籍装帧充耳不闻,认为“那是美编的事”“隔行如隔山”,书是艺术品,不管其呈现形式如何改变,数字化的进程会如何迅猛,艺术性始终是图书的一大特征,像鲁迅那样对于艺术不懈追求,才能发掘编辑艺术的灵感。
1912年,鲁迅开始搜集并研究中国古籍中的插图和石刻艺术,如《六朝造像目录》《汉画像》《汉碑帖》和其他许多金石拓本。1915年至1918年,鲁迅搜集研究造像及墓志拓本,大量地购买碑帖拓片。鲁迅从小就对《山海经》《尔雅音图》这类书有浓厚的兴趣。鲁迅不仅临摹汉魏六朝的碑帖文字,对墓志的花纹也爱不释手。他曾对许寿裳说过:“汉画像的图案,美妙无伦,为日本艺术家所采取,即使是一鳞一爪,已被西洋名家交口赞许,说日本的图案如何了不得,而不知其渊源始于我国的汉画呢。” 2
鲁迅搜集画像拓片,不单单为了收藏,而是在寻找中华民族的“魂”,寻找民族性。他对陶元庆和钱君匋说,要更多地运用一些民族形式,如果把青铜器、画像石等优秀的图案纹样和人物描写运用到封面设计中,会有强烈的民族风格出现。这种“中国向来的灵魂”和“民族性”的文化,被深深地蕴涵在鲁迅所设计的书籍中。鲁迅最早采用古典图案来装饰书封的是1923年北京新潮出版社出版的《桃色的云》,这本书是鲁迅翻译爱罗先珂的童话集。封面白地色,书的上半部分由汉画人物、禽兽及流云组成的带状装饰,印红色。红色的像朝霞、像流云、像舞台上挂的幕布,不仅点名‘桃色的云’这个主题,而且暗示读者,这是一本极富想象的童话剧,这个纹饰的选择是有其寓意的。”封面给读者一种素净、简约的风格。红色的图案,以暖色调烘托出东方的古韵。
1931年7月13日,鲁迅校《苦闷的象征》,看到陶元庆绘的封面,以裸体少女舔钢叉尖喻意苦闷,对色彩鲜丽赞不绝口。得知1924年新潮社初版时封面为单色,引为遗憾,宁愿用初版版税垫付再版封面成本,以求尽善尽美。
1929年1月,鲁迅支付100元支持朝华社印革命文艺书籍和《艺苑朝华》。20日作《<近代木刻选集>小引》,亲自选一组当代木刻作品,作《艺苑朝华》第一期第一辑。
陈丹青在2010年鲁迅论坛上曾做过这样的发言:
1998年纽约古根海姆现代美术馆举办西方世界第一次中国美术大展,其中1900年到1980年专题展,集中了民国与共和国几代画家具有代表性的国画、油画、版画和书籍装帧,民初那一代人新国画既过时也比不得过人,徐悲鸿、林风眠的早期油画十分令人尊敬,但是我很抱歉地说也过时了,而且在纽约的语境中非常简单、脆弱而且幼稚,使我吃惊的是由鲁迅一手培植的左翼木刻,包括鲁迅自己设计的几件书籍装帧不但依然生猛、强烈、好看、耐看,而且毫不过时,比我记得的印象更优秀。纵向比较左翼木刻相对明清时代的旧版画是全新的、超前的、自我完满的,横向比较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德国、英国、苏俄以及东欧的表现主义完全是对应的,除了技术略显粗糙,创作的动机状态,甚至品相与欧洲同期的同类作品几乎同一水准。在那几项展览中,二十世纪的中国油画顶多只有文献价值,只有左翼木刻和几件书籍装帧刚健清新、品相端正,可以拿得出去,放在世界上,有神气,不丢脸,是一份像样的交待。大家知道,这些左翼木刻最终的鼓吹者,最终的判断者就是鲁迅,没有鲁迅这个成就不能想象。3
的确,鲁迅是个具有前瞻性的艺术家,他在1934年3月28日,对木刻曾提出过纲领性意见:地方的,才是世界的。
鲁迅在美术出版史上的几项成就,在编辑家出版家之中绝无仅有。在上海十年,出版的美术书籍和画册有:画集18本,美术史一部,是美术出版事业上罕见的壮举。其中《木刻纪程》一、二集,《北平笺谱》等都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他还介绍和引进了外国革命美术,在编辑出版工作中提倡图文并茂,对美术、插画、连环图画非常重视,开风气之先。
艺术与出版,很难说相距多远。正如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一项人类的活动会完全与其它门类壁垒森严。鲁迅在艺术上的成就,与出版追求息息相关。出版人不能因为出版的商业属性,就看淡或漠视艺术的理想。
如监察员般敏锐机警
鲁迅一生参与或主编过报纸、刊物、丛书,据统计有30多种。从1906年夏,他筹办《新生》杂志开始,到1936年10月17日去世前两天,他还在为出版瞿秋白的《海上述林》而忙碌。
编辑的日常工作细碎繁复,连一向勤恳克已的鲁迅都感到烦恼。1912年2月,鲁迅负责编辑《越社丛刊》第一辑时就初尝组稿的辛苦。1925年4月,当《莽原》创刊于北京时,初为周刊,由鲁迅编辑,虽说是托附《京报》发行,不用为发行之事犯愁,却真正体会到了组稿、拉稿件的艰辛与不易,常常因计划想要的稿件弄不到手而使得杂志内容空泛不少,引起读者的不满。为此鲁迅在致王志之的一封信中谈道:“其实,投稿难,到了拉稿,则拉稿亦难,两者都很苦。我就是立誓不做编辑者之一人。当投稿时,要看编辑者的脸色,而一做编辑,又要看投稿者,书坊老板,读者的脸色了。脸色世界。”4 有了稿,刊物正常发行,还不能松口气。1929年8月,鲁迅为北新书局编辑《奔流》,北新书局却屡屡不付稿费,引得投稿者总向鲁迅询问或发牢骚,让鲁迅不胜其苦。其实北新书局欠鲁迅的8256.834元版税,也通过律师杨铿向李小峰提出诉讼,前后历时4个半月才分四次讨回。
但是,鲁迅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不拒细碎繁杂,积跬步以至千里。
作为编辑,要学习鲁迅的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校对,本是编辑出版这一行当中最为初级的工作,技术含量少,当时一般都是由学徒工去做,但鲁迅为了所出版的书籍在质量上胜出一筹,对得起读者,常常亲自校对。经他校对过的书籍有:1912年校勘古书,从唐代的《沈下贤文集》中录出3篇;1913年,校勘南宋张昊的《云谷杂记》;1915年7月校对《嵇康集》等。就连许广平翻译的《小彼得》文稿,也是由鲁迅亲自校对的。鲁迅重视校对工作,与他自己是作者有关。1928年11月7日,在《致章廷谦信》中,鲁迅谈及对排工、校对的意见,“看看水果店之对水果,何等随便,使果树看见,这一定要悲哀。我觉得作品也是如此,这真是无法可想。”5
作为编辑,要学习鲁迅的用心周到、无微不至。1927年3月15日,鲁迅与霁野通信,关心图书包装发行。“《坟》60本,《象牙之塔》15本,今日收到,纸包无不破,书多破损。而北新之包,则无一破者。”6 指出包装需向北新书局学习。1926年5月25日,鲁迅为刘半农标点重印的通俗讽刺小说《何典》做题记,提到了图书的广告。“既要印卖,自然想多销,既想多销,自然要做广告,既做广告,自然要说好。难道有自己印了书,却发广告说这书很无聊,请列位不必看的么?”7 1932年4月24日,与李小峰商谈排印《三闲集》,“版式可照《热风》,以一年为一份,连续排印,不必每篇另起一版。每行字数,为节省纸张起见,卅六字亦可;为抵制翻版计,另印一种报纸廉价版亦可,后两事我毫无成见。”8
作为编辑,要学习鲁迅的有理念有想法,埋头苦干的同时,不忘抬头看路;脚踏实地,更要心怀高远。监察员,不仅监察字里行间,更监察世道人心。
1920年3月,《域外小说集》合订一册,由上海群益书社列入“现代文学丛刊”出版,重新作序时,鲁迅写道:“文艺是可以转移性情、改造社会的。”9
1931年1月23日,致李小峰的信中,说到军警搜查北新书店,“盖官样文章,究不能令人自动购读”10 。1932年8月1日,致许寿裳信,指责王云五“不敢存抗日字样”的媚日妥协行为 11。
1934年5月30日,对1932年11月印行的第六版《看图识字》,批评为“色彩恶浊,画图死板”,近来给小孩子的书粗制滥造特别多,“变本加厉愚弄孩子”12 。
1934年6月11日,发表《零食》,抨击欺骗读者的“入门”“概论”“ABC”类图书,讽刺其为有养生之益的零食,好像五香瓜子也能顶得上五年粮食。
1935年12月18日,《“题未定”草》中谈及选本,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眼光愈锐利,见识愈深广,选本固然愈准确,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这才是一个“文人浩劫”……最能引人入迷途的还有摘句,那就是衣裳上撕下的一块绣花。13
1936年7月,鲁迅亲自编选,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德国进步女艺术家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文后附八字“有人翻印,功德无量”。充分体现了一位出版家崇高的社会责任感,以及视金钱如粪土的侠义之风。
像外交官一样长袖善舞
做编辑,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桥梁,与两者的融洽相处,才能保证出版工作的顺利开展。鲁迅爱护作者,始终在慧眼识才,扩大作者队伍,给予作者体贴入微的关怀;他恪尽职守,以出版物超所值的精品图书为已任,为读者提供丰美的精神食粮。
1929年10月,儿子周海婴还没满月,鲁迅就忙着为柔石校对长篇小说《二月》。并让柔石为《语丝》看来稿及校对,以此安定下来,好好从事文学创作。柔石牺牲后,鲁迅还帮他收齐版税,贴补家用。
1929年11月6日到1931年11月18日,鲁迅为孙用,一个20岁初中文化的邮局职员的译稿,裴多菲长诗《勇敢的约翰》多方奔走,最终由湖风书店印成。就图书的插画,鲁迅还写信与孙用商讨,为完美效果当然用原作,可是还要考虑成本太高,以免读者买不起。
1932年8月,鲁迅打算把他的《二心集》和瞿秋白翻译的高尔基4篇短篇小说一起让合众书店出版,但合众书店不愿买下瞿秋白的译作。为了帮助瞿秋白,鲁迅不惜把自己的杂文集《二心集》的版权一起售出,合众书店才同意。《二心集》因而成为鲁迅著作中唯一出售版权的书。同年11月,鲁迅将他编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一天的工作》交给良友出版公司出版,这本小说集共收10篇,其中两篇由杨之华译初稿,瞿秋白校改定稿。书稿刚寄出尚未得到良友公司的稿酬、版税时,鲁迅就从其他版税所得拿出60元资助瞿秋白夫妇。
1933年3月瞿秋白在鲁迅家避难期间,鲁迅和瞿秋白一起编写了一本《萧伯纳在上海》,出版后鲁迅将全部稿费付给瞿秋白。同年7月,鲁迅为了使当时经济拮据的瞿秋白能得到一笔稿费,明知会影响自己单本杂文集的发行量,仍请瞿秋白编一本《鲁迅杂感选集》。编成送交北新书局后,鲁迅即致信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说“此书印行,似以速为佳” 14。出版后,鲁迅立即给瞿秋白“编辑费”200元,其中一半是鲁迅垫付的。可以说,如果没有鲁迅持续不断的经济支持,瞿秋白在30年代上海期间很难写出那么多文章和译作,并传诸后世。
1936年1月,鲁迅看到英文版的《阿Q正传》,致信沈雁冰,建议选些未介绍的作者新作,不要永远炒阿Q的冷饭。并请其转告史沫特莱,愿选可介绍的新人作品。
鲁迅的无私奉献,正如1930年3月27日鲁迅致章廷谦信中所说,“中国之可作梯子者,其实除我之外,也无几了。所以我十年来,帮未名社,帮狂飙社,帮朝花社,而无不或失败,或受欺,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15
图书,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更是亲和大众的艺术。出版,既是赢取商业利益的经济行为,更是文化积累与传承的重镇。身为新时期的编辑,任重道远,必须上下而求索,不断修炼。
虽说“法乎其上,取乎其中”,向鲁迅这样卓越的前辈学习,现代编辑的三重角色扮演依然像同时抛接三只彩球,难免顾此失彼,应接不暇,但以鲁迅为榜样,以三重角色要求自己,终会向着中国好编辑的方向成长,从而智慧地从事出版,为我们的时代留下精品和经典。
注释:
1张志强.鲁迅出版经济思想初探[J].编辑之友,1992(5)。
2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版.P37
3陈丹青.陈丹青在2010年鲁迅论坛的发言[OL].
<http://wenku.baidu.com/view/3bca9235f111f18583d05a70.html>(2012.12.12)
4鲁迅.致王志之/1935年1月18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729
5鲁迅.致章廷谦/1928年11月7日.鲁迅全集11[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642
6鲁迅.致李霁野/1927年3月15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132
7鲁迅.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鲁迅全集3[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P286-287
8鲁迅.致李小峰/1932年4月24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304
9鲁迅.《域外小说集》略例.鲁迅全集11[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P188-189
10鲁迅.致李小峰/1931年1月23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268
11鲁迅.致许寿棠/1932年8月1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316
12鲁迅.《看图识字》.鲁迅全集6[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P42
13鲁迅.《题未定草》(6-9).鲁迅全集6[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P414-419
14鲁迅.致李小峰/1933年4月13日.鲁迅全集12[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P167
15鲁迅.致章廷谦/1930年3月27日.鲁迅书信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P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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