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 书新闻
如果你还从未读过罗贝托·波拉尼奥,那么《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是进入波拉尼奥世界的一条捷径。本书是波拉尼奥继《2666》与《荒野侦探》之后在中国大陆出版的第三部作品,根据英译本的编排从两部西班牙语短篇集(《Llamadas Telefonicas》及《Putas Asesinas》)中遴选而成。
相比《2666》共五部近千页的巨著体量及《荒野侦探》奇异、后现代的叙事结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在表面上要轻盈得多:全书由14个短篇组成,长则二三十页,短仅十来页,没有复杂的叙事结构,写得精巧而迷人。然而读完全书,你不难发现所谓的轻盈只是表象、因为这14篇“小”故事几乎都有着类似的生活艰难的主角——他们是边缘化的作家和知识分子,是文坛中的次要角色,他们是智利离散者,在西班牙、墨西哥、法国和比利时等异乡漂泊、流浪(或流亡);他们的故事与命运往往沉重得与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孤独、残酷、绝望、恐惧、虚无……甚至连虚无都没有。
以作家或者广义的知识分子作为故事的主人公是波拉尼奥小说的一大特色。他的故事从来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根植于现实生活的;另一方面,他又拥有卓越的洞察力及讲故事的能力,因此总有一些接近本质的东西从纷繁复杂的现实迷雾里显现出来——如人际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人类的孤独处境、家庭关系等。
《一件文学奇事》或是本短篇集里最具典型意义、也最精彩的一篇。故事的两位主角分别被命名为A和B。波拉尼奥这样设定两人角色:A有钱、有读者、有知名度,但“A的一举成名赋予他的作品一种虚假的神态”;相对于A在文坛的“中心”地位,B则是一个边缘人物,他“没名气、没钱,他的诗作发表在少数人看的杂志上”——这种“中心-边缘”的设定几乎浸淫在波拉尼奥的全部创作之中,因为他欲着力书写的,正是那些处于边缘位置的知识分子。
《一件文学奇事》的故事微妙而跌宕:B写了一本书,其中一章是嘲笑A的,但A却在一家国内大报上发表了一篇充满赞誉的书评。于是一种不安在B的心头升起:A究竟是没有看出书中的人就是他,抑或只是假装不知?一段时间后,B又写了一本书,然而书刚出版,A的长篇书评就发表了,还写得异常深刻。这进一步激起了B想要了解A的欲望。终于,在他城的一次座谈会后,B联系到了A的女友,故事恰好就结束在A与B终于相见之时:“终于,A说出一句:你好吗?B说,很好。”故事的结尾是开放性的,但A与B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在这短短的故事里经历了微妙而巨大的变迁,仿佛那是一场两者心灵之间的漫长旅程。从这个意义上看,原本的英文译名“A Literary Adventure”更接近这个短篇的实质。
在《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更多的是地理意义上的冒险、漂泊及流亡,而故事常常始于这些历险的反面——即追寻。然而这波拉尼奥式的“公路片”从来不会有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不会以“找到”告终,而是经常地,人物会死去,会不知所踪,仿佛跌入黑洞或遁入虚无,会有浓烈的恐惧感或孤独感扑面而来——有时两者互相结合。
除《安妮·穆尔的生平》外,这部短篇集里的叙事者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第一人称的“我”——在《毛毛虫》和《恩里克·马丁》里名为“阿图罗·贝拉诺”,可视为波拉尼奥的Alter-ego;另一类以第三人称叙事,故事的主人公往往干脆被命名为波拉尼奥姓氏的首字母“B”,就好像波拉尼奥并不打算掩饰这些故事的自传性色彩。在波拉尼奥看来,艺术和生活本身是没有分别的。他在《牙科医生》中写道:“咱们以为艺术走在这条人行道上,生活,咱们的生活走在另外一条人行道上。没有意识到:这是欺骗。”
《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的叙事声音是非常独特的:这些故事无一例外地写得格外简明、扼要,极简主义式的讲述甚至给人一种正在阅读法庭证词或新闻报道的错觉;但有几分悖论色彩的是,那个简洁的叙事声音却并不令人感觉冰冷或疏离,而时常带有一种将读者纳入对话般的亲密感。波拉尼奥对于括号的运用是营造亲密感的微妙方法之一:这些短篇小说里的括号部分并不总是为了补充情节或提供额外信息,更经常的,这些括号带来一种叙事的现场感,就好像叙事者正面对着观众讲故事一样。在另一些时候,括号里的声音又好像来自另一个叙事者(又或者在陈述叙事者的真实想法,或作为旁观者的插入语),为故事增添几分弦外之音。副线情节的运用与并置也对营造叙事中的对话感贡献良多。如同现实之中的故事讲述者一样,通常一个故事会牵出另一个,在《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故事里的人物经常会讲起另一个故事或描述一段电影里的故事,波拉尼奥将这些貌似“离题”的副线情节与故事的主线并置,使读者恍然明白,原来两者实质相同,这些故事是同一个故事,他们彼此映射,彼此为喻。
值得注意的是,《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的14个故事无一例外地透出一种绝望和恐惧的气息,波拉尼奥仅仅在仿佛他个人生平小传的《邀舞卡》里才简略提及故事背后的社会政治背景——皮诺切特独裁统治带给人民的心理影响,以及所引致的知识分子的离散命运——在大多数时候,这种恐惧和绝望感只是贯穿于字里行间的、可感可知但从来没有明说的幽灵,如同波拉尼奥在《牙科医生》中所作的那个比喻:一幢“表面无人的大楼”,“你以为大楼里面没人,你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但实际上,并非无人”。这种心理恐惧与绝望也恰恰契合着流浪落魄的知识分子被边缘化的命运,而死亡与孤独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这些人物的头上。这些离散知识分子的奥德赛是如此美好而凄凉,波拉尼奥有时让这些人物消失,仿佛不知所踪是对其命运最具同情心的安排;有时他也勇敢而犀利地写到死亡,“拉尔夫说,死后一片虚无;比尔说,连虚无也没有。”(《安妮·穆尔的生平》)《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是波拉尼奥对于人类走向虚无、甚或连虚无都没有的一声苦笑,但同时又不啻是一种面对、一种战斗的姿势。
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及其平行公司北京百道世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属的网络媒体平台百道网、百道网微信、帮书店微信,以及百道学习APP和小程序等平台上发布的文章,版权属于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所有,或北京百道世纪网络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与著作权人共同拥有,严禁转载。任何纸媒、网媒或社交媒体需要发布或转载,请与版权专员联系(service@bookdao.biz),获得授权后,方可转载。对于任何未经授权的转载,我们将依法追究其侵权责任。
扫描二维码 分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