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读者在民营连锁书店纸老虎公司的店内阅读。资料照片

在网络书店勃兴的今天，实体书店的困境早已不是新闻。实体书店究竟还能不能生存下去？实体书店还有没有必要继续生存下去？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从业者需要思考的，更是政府决策者应重视和思考的问题。

书店告急，“纸老虎”欲关门闭店

“最多再撑3个月，到10月份，如果国家的扶持政策再不出台，我们只能选择关门。”曹章武是民营连锁书店纸老虎公司董事长，接手书店3年来，在度过了原董事长逝世带来的动荡，基本实现财务平衡之际，这家成立于1999年、在业内颇具知名度的书店却萌生退意。

今年5月，纸老虎公司的四位股东召开会议，提出要闭店关门。此前，为了补贴亏损的书店业务，四位股东都把自己的房子卖了，筹措了2000万元资金。但3年来苦苦挣扎、不见曙光的日子令股东们深感无奈。“那天开会的时候，股东们问我，为什么年年亏损还要继续投入？我们把四家店关掉，转型做饭店，每年还能赚个千把万，为什么非要做书店？”曹章武说，“我是不想关门的，我在书店干了3年了，对书店有感情。关了店，员工怎么办？我们的读者怎么办？”纸老虎采用的是会员制销售方式，现有40万会员。

但在股东大会上，曹章武说服不了股东。会议刚结束，他就给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印刷发行司的领导打电话。“领导听了，也很着急，说政府正在想办法，还推荐我去向财政部文资委的领导汇报情况，争取支援。”

与文资委领导的一席对谈暂时缓解了股东的悲观情绪，四人商定再撑几个月。“但是每过一个月，我们就要多投入100万元。”曹章武说，“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就在两年前，曹章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透露，计划到2013年纸老虎在北京开出10家大店和100家小店。但两年来这一扩张计划不但落空，而且原有门店也持续收缩。目前，纸老虎已经关闭了上海的27家和北京的近30家小规模书店，仅在北京保留金源店等四家面积较大的门店。

“3年前，仅金源店一家每年就有4000多万元的销售额，毛利在1000万元左右，足够我发工资、进货、交房租了。今年最多也就1000万元的销售额，100万的利润，连交房租都不够。”谈起形势的变化，曹章武连连摇头。

房租飙升，税负不减，已成书店不可承受之重

曹章武认为，造成实体书店生存困境的主要障碍是不断飙升的房租。以金源店为例，这家开在知名购物中心里的大书店最初的房租是每天每平方米2元，而现在已经涨到了5元。这一价格还是因为纸老虎较早签订了20年的租赁协议，与出租方关系良好而拿到的优惠价格。更大的优惠在于，出租方允许纸老虎将营业面积转租给其他商户。目前金源店4500平方米的营业面积只有2000平方米是书店，其余部分纸老虎以每天每平方米8元的价格转租给餐饮、美容等企业。曹章武坦言：“如果没有开发商和大房东的扶持，纸老虎3年前就不存在了。”

纸老虎的其他门店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了。纸老虎曾在中关村家乐福超市开了一家面积四五十平方米的小书店，最初的房租是每天每平方米1.5元，后来每3个月涨一次，从3元5元一路涨至10元20元。“每月要交3万元房租，那么大一点儿的小书店，每月怎么可能卖出3万元的书呢？就算把销售额全给超市也不够，只能关门。”

盈利下降，但书店的税负却没有减轻。纸老虎金源店9年累计上缴2400多万元税款。曹章武说，“如果开书店是免税的，这2400万元足够再开5家店。”

据了解，目前我国图书发行企业需缴纳的税种包括13%的增值税、20%至25%的企业所得税、1%至7%的城市维护建设税、3%的教育费附加税，此外还有印花税、房产税、城镇土地使用税、车船税等。

虽然财政部和税务总局曾出台规定，对图书发行企业实行税收优惠，但只有县及县以下新华书店可以享受增值税免征或先征后返，民营书店不在优惠之列。“和国有新华书店相比，我们民营书店一出生就比人家矮半头。税收优惠我们享受不到，教材发行、教辅销售也不允许，盈利空间越来越小，书店能不关门吗？”曹章武说。

这不是纸老虎一家的经历。民营实体书店的税负普遍沉重。比如：民营独立书店北京万圣书园2011年图书销售利润近20万元，上缴税收30万元。民营连锁书店昆明新知书城，2011年图书销售2.94亿元，亏损109万元，但上缴的各种税费却多达1080万元。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昆明新知在老挝万象设立的书城，营业面积1500平方米，不仅享受了较低的租金还享受了较优惠的税收政策，每月要缴纳的税费只有50美元。

网店打折，压垮实体书店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曹章武看来，房租和税负对实体书店的伤害都无法和网络书店疯狂打折相提并论。近年来，以京东、当当和亚马逊（中国）为首的网络书店，连连发起价格战，图书首当其冲成了牺牲品。三折四折的优惠令读者趋之若鹜，图书销售很大一部分份额正在从实体书店向网络书店转移。

据北京开卷公司公布的《2012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2012年中国图书地面零售渠道销售额335亿元，比上一年下降了1.05%。这是自有数据统计以来，图书地面零售同比首次出现负增长。报告认为，实体书店首现负增长的主要原因是网络书店抢走了市场份额。

去年“3·15”期间，网络书店的价格战进入白热化，“满200赠100”，当当网负责人说“自己都感到害怕”。京东负责人甚至放出狠话：图书音像部门如果在3年内盈利一分钱，就把部门全部员工都开除！

曹章武说，网络书店如此激进的价格策略使实体书店彻底丧失了竞争力。他说，“我们从出版社批发来的价格还要比网络书店的价格高10%，根本没法和他们竞争。”

从开卷报告中的数据可以看出，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实体书店受到网络书店影响的状况越严重。北京、上海、广州、深圳4个城市的实体书店2012年增速平均为-5.83%。从全国范围来看，民营书店受到网店的影响尤为严重，销售量下降5.32%。

“有了海量品种、方便检索、免费送货的网络书店，实体书店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对于记者的这个问题，曹章武回答说：“如果实体书店全死光了，就剩下两三家网络书店，定价权完全掌握在网店手里，出版社还想控制书价？读者还想要免费送货？凭什么呀！”

曹章武认为，网络书店无法弥补实体书店倒闭留下的空白。“当年建这些书店花了多少社会资源，全关了不仅是一种浪费，也一定会使读者购书更不方便。”

实体书店，究竟还要不要开下去

在和财政部文资委有关领导的会谈中，曹章武得知，今年年初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针对实体书店的现状开展了一系列调研，已就支持实体书店发展取得共识，争取推动有关政策早日出台。

文资委负责人对曹章武说，财税部门将比照对电影产业的扶持政策和扶持力度扶持实体书店，一定会让扶持政策尽早出台，并鼓励纸老虎坚持下去。但这位负责人也坦言，价格政策不归财政部管，而由国家发改委负责。据这位负责人透露，发改委方面担心，出台针对图书的价格政策会和现行的有关法律比如《反不正当竞争法》相抵触，所以很慎重。

曹章武说，不制止当前混乱的图书价格战，实体书店必死无疑。书店毕竟不是百货公司和咖啡馆，而是有公益属性的文化企业，不可以眼睁睁看着书店死光。“一个城市如果一家书店都没有，满城都是KTV、夜总会、按摩店，这样的城市配得上文化之都的称号吗？值得向往吗？”

去年曹章武的一位朋友在山西某县开了一家大商城，邀请他过去开一家书店，“给商城提升点品位。”曹章武借了一辆自行车，花了两天时间在县城里转了个遍，只找到两家书店。一家是十几平方米的民营小书店，90%以上的书是盗版；另一家是县新华书店，400平方米的营业面积一半用于卖文具和体育用品，另一半用于卖音像制品，只有16个架子在卖书，新书、畅销书寥寥无几。“一个县城就这么两家书店，你地下都是煤又怎么样？你再有钱又怎么样？你的孩子没文化，不看书，也看不到书，不可怕吗？”

曹章武说，现在最盼望的不是政府直接给补贴，而是出台全国统一的价格政策，线上线下统一的价格政策，制止混乱的图书价格战。“如果出版一年以内的新书不允许打折，如果出版社给网店和实体店同样的折扣，我相信，至少有一半即将关门的书店会活下来。”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撑到扶持政策出台的那一天。”曹章武说。(张贺)

原文标题：民营书店解剖——“纸老虎”的生死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