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远足,带上心爱的某大品牌电纸书,打算路上饱读。一部电子书可容纳千部纸书,省去重量之负担,该有多惬意。然而,开机即死机,找来高手鼓捣,也未弄好。一路下来只字未读,惬意变成失意。我本人出差外地,便携电脑的文件也曾出过几次故障而耽误工作,搞得很不开心。周围的人都遇到过类似的尴尬。
电子设备的优越和脆弱性,让人欢喜让人忧。纸介质真的就被电子介质革命了吗?不比不知道。传统纸介图书等出版物的稳定、可靠、经久的性质,尤其是它承载艺术设计与创意的能力,以及独有的审美鉴赏性质,相比新介质而言,有着很多的优越性。这不能不让我们静下心来思考介质特性的问题。当人们热情讴歌新媒介的时候,不要忘记任何事物的优与劣都是相对的,新媒介是有局限性的。由此想到装帧设计和介质密切相关的一个业务问题,即装帧设计的材料与审美的关系,想到应当如何在新的技术条件下,更好地认识、把握介质特性,发挥、调动材料介质的审美优势,以自己的经典价值立于各种新老介质之林,独领风骚。
装帧设计的要素很多,材料是其中之一,而纸张介质尤为特殊且重要,它既是设计的物质载体又是设计自身的要素。在设计实践中,人们普遍地重视设计的构图、造型、色彩、字体和图片等美术方面的要素,却忽略纸张材料的特殊作用。实际上,材料自身就是一个绚烂多彩的舞台。在电子介质要革传统介质命的时代,材料设计语言应当充分予以重视。这是摆在每一位设计师面前的课题。
那么,材料在设计中的作用,材料语言如何运用,材料要素与其他要素是什么关系?至少可以从三个角度即审美的(艺术的)、经营的(经济的)和工艺的(操作的)来把握。审美的(艺术的)把握,最重要的是认识介质特性和契合选题(类别)。认识介质特性是设计的前提,契合选题(类别)是基本美学原则。这两个问题可以糅合一起理解。
有没有基本方法和原则?有的。总体讲,离不开装帧设计艺术的基本规律,具体的有两三个要领不可不在意:
熟识纸(材料)性的原则。以纸张材料为例。发明于两千年前的中国造纸术,其工艺水平和性能到了本世纪第一个十年,达到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可以比的水准——更新更多样更丰富多彩。品种多是经济社会发展和工业进步的好事,可以为我们的设计、创作提供难得的物质平台和艺术可能。但是究竟用什么材料是必须认真审慎、艺术审美地作出选择,这是设计的重要出发点。所谓熟识纸性,就是要懂得了解纸张材料的各种特点特性。先要熟悉纸张的类别,内文纸、封面纸、精装材料等。每个大类里又可分出很多。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品种多既是经营和功能的需要,也是设计的需要,只有丰富的类别才可以有丰富的设计,才可以充分发挥“这一个”介质的独特优势。铜版纸有高超的还原色彩的能力,是彩色印刷特别是美术、摄影等图版书籍的首选,天生丽质,具有高贵和优雅的身段。蒙肯纸纸面沙感,质地蓬松,颜色不白不黄恰到好处,印文字实而不虚,印彩图竟有中国宣纸的神奇浸染,不焦不燥,不激不厉,极具润泽中和之美。通常,质地细密而亮白的纸张多华丽之姿,蓬松泛沙而亚光的纸张多平和之气。
仅以内文用纸而言,大有文章可做。设计的材料元素是个系统问题。内文用纸常常被美术编辑和策划编辑、文案编辑忽略。出版机构通常由印制部门安排。而他们又是比较多地从经济经营的角度考虑。设计作为一个整体,内文纸的设计要求,不管从哪个方向提出,美术编辑也罢,策划编辑也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充分地把握材料的功能〔用〕性。设计之前,先要考虑这部书是什么类别。按照出版业的通常分类方法是大众、教材、专业等。而每个类别还可细分,如专业类的艺术类的美术就有理论的、技法的和作品的三种情况。技法和作品的图书图片较多,甚至全书是图。即使理论的,随着近年来数码技术的普及,也会插有不少图片。图片多少直接影响这类书的材料选择。图片的色彩还原要求较高,对纸张的质地要求就高。而大众图书总体用纸要求比较简单,质地、规格多是“大路”的、通行的。因为,大众读物多数情况是内容偏于知识普及、休闲消遣而非收藏传承的。随着印刷工艺和技术的发展,社会生活水平的提高,图文书的制作与编辑形态越来越多样。于是对内文纸张的要求也就变得多样而细腻,不比以往。
我们经常看到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或者在国外可以看到的国外读者,他们手里捧着一部厚厚的书在津津有味儿地阅读。看上去很重的书实际的分量并不重,这就是因为选用新型内文纸——蒙肯纸的缘故。还有一些时政类画报,虽然是图文刊物,但不再按以往的规矩只用铜版纸,而是轻柔质密的轻涂纸。这既是一种设计的表现手法,也是一种人文关怀,令读者省却劳累,轻松阅读,而且物美价廉,节省购书费用。而我们的一些出版单位,硬是把大众休闲图书的内文纸通通做成质地很高的纯质纸书。这是既没有设计意识,没有成本意识,也没有环保意识的做法。而且这种做法仍大行其道。
把握材料色彩的原则。色彩是设计的元素,也是材料美学的要素。纸张介质的色彩,由制造工艺自然形成和有意识设计制成两种情况,因此可以分为原色纸和彩纸,也有叫艺术纸的。内文纸,多为原色,其美学效果清淡、平和、雅致、润泽。也有淡彩的,即在原色纸桨添加某些颜色,色调为5-10% 的不饱和色,如淡粉、淡绿、淡蓝、淡黄和淡紫等。原色纸也有不同白度的细微差别,有白度极高的雪白色的,有泛蓝的,有偏黄的,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亚白色的。大多数内文纸以白色系列为主,这首先是用眼卫生的要求,便于阅读,也由此形成较为常见的清雅风格。诗歌题材、文学题材、童书,还有一些科普读物或教课书、教辅书适当选用色纸,可给读者带来变化、活泼、浪漫和温馨的审美感受。但要注意不可用得过多,更不能用过于浓重的色调,即饱和度太高、明度过低的品种,那样会造成字迹与纸张颜色反差小而难以辨认,且印制成本也高。
一些作者,特别是品牌作者"热衷”参与出版社的制作,在用纸上极力要求使用比较亮白(雪白)规格的,甚至不厌其白。且不论此种“干扰”是否合适,出版社往往就应了他们的要求。很多读者也有如此偏好。其实此中存在审美和阅读常识的误区。早期纸张制造受到原料成分和工艺局限,纸质较为粗糙,色泽泛黑,给人们不佳感受。白,就成为畸形的审美诉求了。当下,工艺已经不是问题。那么一味追求雪白,至少说明两点,一是我们的设计者、编辑和印制人员与非业内人士一样,缺乏基本的关于纸张材料审美价值的认识,二是不了解纸张材料的成本价格。舍去价格不论(不是不讲成本核算,是暂且不论),就是从审美说从用眼卫生说,过白色的纸,明晃晃的,很刺眼。从美感说,则过于张扬,不雅不润不温馨。而很多国外的图书已经跨越过这个尴尬阶段,崇尚内文用纸,特别是学术图书、文学图书纸张的润泽之美。我们的设计师和编辑应当引领健康的消费时尚,小小的内文用纸规矩,可窥视审美的精致与对读者的文化体恤。
重视封面材料的原则。图书的脸面就是封面,封面纸的使用是装帧设计更为主要的领地。除传统的密度较高的铜版纸,精装书的卡纸、板纸外,近年出现了各种规格的特种纸,也称机理纸、艺术纸。关于铜版纸的使用,因为它和构图、色彩、图案等设计元素更密切,不是本文研究、讨论的重点。此处略去。本文着重研究的是特种纸的使用问题。特种纸的用途就是极大地扩大了装帧设计的表现手法和创作空间,增加了一种新的艺术语言,同时强化了纸介出版物独有的价值属性。把这种纸材叫作特种纸是为了区别一般材料;叫作艺术纸是强调了这种纸材所具有的美感属性。其实,叫作机理纸才更贴切设计的本质,符合设计的审美要求。因为“机理”不同,表现的手法即不同,给人们的感受即不同。也只有契合其具有的机理差异,才能实现作品丰富多样的美感效果。机理是最能体现审美差异性的元素,就如同纺织品的不同织法,哔叽和花呢是不同的,真丝里的绸与缎是不同的。亦如木材檀与黄杨不同,橡与柚也是不同的。不同的材质特别是机理,决定了服饰的艺术品质、雕塑的审美属性。封面用纸的材料机理是我们应当正视并下气力经营的。
机理纸的工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纸浆里添加不同植物纤维或化纤及颜料,再经过机械和化学的处理,形成较为天然的纹路和色泽。这种机理纸较为自然,甚至会生出像钧瓷窑变、三彩窑变的出奇意料的效果,艺术性很高。另一种是用带有花纹的模具对某种高密度高克数韧性强的的平板纸进行滚压或揉搓,使之形成各种后天的机理。因模具可设计成多种纹样,所以机理类型比较丰富,且工艺较之前者简单,纸的成本工价自然会便宜很多。相对而言,其审美特性没有第一种考究。但它的花色多,选择面宽,就成为主打材料。由于机理的类型丰富而细腻,所以选用时就要避免简单化和千篇一律。否则就浪费了资源,也造成审美错位。常见到一些设计师不很注意各种机理纸的差异,什么书都用皮纹纸,或什么书都用梨纹纸、石纹纸。其实,石纹具有铿锵作声的感染力,皮纹给人经久的柔和感,梨纹细碎而细腻,令人生出甜润之意,不适合做大气磅礴之选题。皴纹得中国画皴法的意趣,沧桑且充满积淀感,不宜用作时尚。还有仿布纹的机理纸,更要琢磨不同纹理的不同效果然,要先知道纺织品的特性,才好克服把粗犷的麻质纹用作精美轻盈的诗集和通俗大众读物的做法,也不会发生把仿古纹用在科普读物和教材的偏差。当然,说到机理纸,还有两个重要的前提,就是既然选机理纸作为设计语言,就要考虑,如果不选用这种纸就无以表现既定的创作意图,也就是说选用这种纸的理由是要运用其所蕴藉的文化内涵。二是既然用了机理材料就要慎用色彩语言和其他设计元素,即力求单纯,明了、简约,以便把它的优势和特色发挥到最佳程度,忌讳叠床架屋、画蛇添足。
关于机理纸的运用,与其相关的,还有设计材料里的织品和皮革问题。织品和皮革给人的美感是独特的,或古香古色,或自然天成,高端而优雅,华贵而不奢豪的效果,是其他材料所不能替代的。两类材料多用于精装书籍,适用那些具有经典的收藏的画册、辞书、官方典籍,以及年鉴工具书等。革质绅士而颇洋气,彰显复古主义风格。而皮革也可细分不同动物和不同糅制方式所形成的机理。织品因纹理有粗细、织法有变化,质感便不同。如幅面较宽阔的大型画册宜用亚麻,与内容的艺术性形成适当反差,朴质、天然,不乏浪漫。工具类辞书因其具有规范、查考、权威等属性,可选用细腻的丝绸或精纺蚨绸,衬出内容的严谨、精准。不过,要慎用。因为一是材料价格较高,会加大书籍成本;二是它不便做较复杂的深度装饰和加工,因而时尚和大众图书不很适宜。
选用什么机理纸,可以有这样的大致原则:一看纹路的粗细程度。前面例子已涉及到。粗细是机理的基本外在形态。细密些的,多令人感觉柔和、顺畅、齐整、舒适、熨贴、亲切,还有华美、典雅、庄严。粗疏些的,则令人体味旷达、广袤、苍凉、遒劲、亘远或朴拙、逍遥,是不饰雕琢的天趣和童真。
二看纹路模拟哪一种物品材质。是石纹机理、树木机理,还是革或织物机理等,要善于调动自己的联想力,按照原纸张厂商的创意构想和所模拟的指向来酌情选用。如果把石纹用在轻盈的题材上,把珠光纸用在苍莽的题材上,就用拧了,即不美。
三看色彩。各种机理纸都有基本的色彩设计,通常是与纹样模拟的物象吻合的,也有相反的。如岩石纹样多用灰蓝色,也有的设计为大红色调、纯黄色调、正绿色调等。这是制造商以色彩带纹样、色彩先行的制作理念,是一种满足多样设计需要的创意。因此就要求装帧设计者既要看纹路又要兼顾色彩,综合运作。要和外注意金和银两种色纸的使用。金与银两色通常用来表现辉煌、高贵与经典的气质。有些设计师不甚了解金银色的特性,把一些没有太大分量的“小册子”和通俗读物设计成大金大银,不仅没有发挥出金银色的应有价值,还浪费了钱财,弄得很扎眼,把原本应当质朴的做成骄奢,十分滑稽。所以要慎用。
关于经营的(经济的)和工艺的(操作的)把握。这两个并不难理解,它是解决了艺术和审美的把握之后,作为一个设计师必须同时考虑的两个原则。原因和道理很简单,因为图书和出版物是具有精神属性和商品属性双重性质的特殊商品。出版机构作为图书产品的制作与生产者是经营与经济的实体,由于这两个因素的存在,即决定了装帧设计必须有成本意识、投入与产出比率意识,市场的意识,还要有当下技术与印刷、装订设备、工艺和操作手法等非常实际的制约因素,要考虑你的设计思路、创意,能否在现有的工艺中实现,而这种实现必须是成批量、规模化而不是作坊式手工的,成本和效果、效益是否最划算。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材料,尤其以纸张为主体的材料,在图书出版物成本中所占的比例最大。我们决不能一提出装帧设计的材料问题,就一门心思、不计成本,只考虑艺术和审美一个维度的问题,那不是笔者的本意。花大价钱堆出成果的事,不难,也用不着设计师这个行当了。设计设计,对于图书出版业来说,经营、经济和工艺就是应有之义。难就难在这里,高明也就高明在这里。我们与画家、雕塑家的很大分壤也在这里。画家和雕塑家可以面对画纸画布和泥巴充分地施展才艺,颜料和泥巴在他们的创作成本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我们不可以,我们必须计算铜版纸与机理纸的价格比,进口纸与国产纸的价格比,四色印刷的铜版纸与机理纸哪个更划算,哪个可以做到审美、经济和工艺三者统一等等出版部主任和社长要考虑的问题,这是实实在在的万万不可忽略不计的问题。
总之,面对新介质的出现和挑战,特别是电子介质的表现,纸介和传统材料的艺术价值是否被我们的设计师充分认识,它们的审美特性是否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只重视图片、色彩、字体等设计语言,漠视材料的设计价值与地位,在新介质挑战面前惊慌失措和无所作为的态度都是不可取的。同时,不熟悉材料特性,过度依赖材料手段,动辄就是进口纸、肌理纸,奢华、繁缛、不切合题材的做法,也是设计之忌。
我以为,挑战电子介质出版物,确立纸介读物自身价值的最后领地,就是设计,以及与设计生死与共的载体——纸介与传统材料。我们能够淡定自若吗?一篇文章几千把文字远不能把全部问题说清说透。本文旨在告诉大家如何从“这一个”层面恪尽一个设计师艺术创作的使命,守望纸质出版物难以“从容”的家园。
(原题:谁持彩练当空舞——谈书装材料介质的审美优势及设计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