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识界不少人哀叹:如今出版物多了,但真正的读书人越来越少;在人文和社科领域,虽有学有所用的佼佼者,但专家多了,思想者少了;学者多了,知识人少了;即便读书,愉悦性的“浅阅读”多了,带有思想性的“深阅读”少了!这“几多”、“几少”,值得我国出版界尤其大学出版社反思。
不可否认,当前中国的出版处在一个历史变革时期,转制改企给出版产业带来一股生机和活力,但经济改革与制度变革并非万能,目前出版显现的问题必须从文化、学术的终极来思考与寻求答案。大学出版社作为学术出版重镇理当有一种文化自觉、学术担当。但以大学母体为依托的大学出版社如今却失去这个引领方向,诚如文化学术是大学出版社的“灵魂”一样,失去了魂魄,我国大多数大学出版社近年来只有“肌体”游走,且越来越落魄。
诚然,大学之大,不在于大楼而在于学术大师,这非一日之功所能造就。既需要大师“板凳须坐十年冷”的理论勇气和研究旨趣,同时也需要优良深厚的学术传统的熏陶。大学出版社作为大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根植于大学,更应该回归文化、守望文化,致力于构筑大学的文化精神。 “大学出版社的生存之根、价值之源,就是它的学术出版。大学出版社存在的价值不在于它的码洋多少,也不在于它的规模多大,而在于它对学术的贡献有多大,这是大学出版社和其他出版社的区别所在。
(1)”
确实,大学教育与科研的发展催生并壮大了大学出版社,大学管理体制的每一步变革也带动了大学出版的功能性转型;大学使大学出版社拥有了得天独厚的出版资源,但事实并非如此。从2007年开始的大学社转企改制已过去五年,虽然,转企改制后销售码洋总体略有增长,但是 ,其学术专著评价作用已日渐式微,以致被人鄙视、嘲笑为“花公钱出专著”、“出专著换头衔”,所谓“学术专著”当作了“敲门砖”,学术尊严扫光,知识脸面丢尽。而大学出版社恶性循环、拿不到好的一流学术书稿,无奈而被迫地只能在二流三流乃至末流的“钱书”中觅稿求生存,以后发展更难以预测。
目前进入业界所说的“后改制”时代,大学出版社究竟该不该把学术出版,视为大学出版社——现代企业的“灵魂”?答案是显然的,就像没有内容的互联网则是一片“死海”,没有学术思想的图书不过是一堆“废纸”,没有“灵魂”的大学出版社则会成为“无厘头”的躯体,有辱和消亡大学的精神品格。
在此,我们不妨将英美各国大学出版社的成功经验做点比较、分析。
一、中外著名大学出版社学术出版之比较
英、美各国的大学出版社作为大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历来都被认为是大学教学科研的一个重要支撑条件。美、英等国的大学出版社自诞生之时起坚持就以“倡导学术出版、推动学术交流、营造科学氛围”
(2)为其出版宗旨和努力方向。牛津大学出版社自创立之初即提出:书籍所代表的意义是人类智慧的产物, 而不是牟利的商品。同样,剑桥大学出版社首席执行官的杰弗里•盖斯这样说过:“我们的兴趣不在于使利润最大化,我们最高的目标是出版学术著作和教育图书,因为它们为人类的知识传承做出了极有价值的贡献。
(3)在高度商业化、产业化的美国,大学出版社也是非常重视文化传承与创新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创办人丹尼尔•科伊特•吉尔曼曾经这样说:“一所大学最崇高的职责就是推进知识的传播,不仅让那些能够走进课堂的人获得必要的知识,同时还应该将其传播得更加久远……”
(4)这样的理念下,几个世纪来,不论是历史最悠久的牛津大学出版社、剑桥大学出版社还是美国年图书销售总量最高的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哈佛大学出版社以及世界上一枝独秀的理工类大学为背景的麻省理工大学出版社,其历史、成立背景、发展规模、发展模式等可能存在一些差异,但这些大学出版社的定位和基本任务是相通的,都是以学术出版为根本,以服务教学科研为其主要任务。
我国大学出版社107家, 约占全国出版社总数的1 /5。我国的大学出版虽然有100多年的历史,但其真正发展和壮大则是改革开放以来30多年的事。这些著名大学出版社在坚持弘扬先进文化、传承人类文明、展现优秀成果、推进我国教育事业发展和繁荣学术文化的方面做出了贡献。学术综合实力为中国第一的北京大学出版社始终坚持学术传播,履行大学社“教材优先,学术为本”的本分,几十年来坚持出版高端学术书籍的追求,让更大范围的读者触摸到北大这所百年学府的深邃内涵。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依托北京外国语大学外语教学的学科优势,上世纪末深度出版了一系列外语教学教材和著作,成为“英语图书市场上真正意义的产业领导者”。南京大学出版社、清华大学出版社都依托各自大学的学科优势,形成了高品位的学术专著、国外学术名著译介和高端教材,成为了市场经济的“弄潮儿”。如今,这些大学出版社改制后在定位上有更强的市场意识。但他们知道,作为大学出版社,在自身定位上不会变也不能变就是坚持学术出版。可以说学术出版是大学出版社的根本,是大学出版社的‘魂’。”
二、 当前我国学术出版存在的问题
我国知识界对目前学术出版总体评价是:层次较低,规模较小,影响不大。对整个社会具有重大影响的、对某一学术问题具有突破意义、带动学科发展的、回答重大现实问题的著述,庶几凤毛麟角。其中主要存在以下方面问题:
一是图书结构失衡。与美、英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大学出版社过分依靠教材、教辅,图书出版结构严重失衡。大学社出版产值中教材的产值比重超过50%,教育出版的利润在整个出版中的比例较高。相当多的出版社依靠教材教辅,依靠系统发行的教育类图书。前者影响了图书的结构,中小学教材教辅毕竟不是大学出版社的主攻方向;后者弱化了大学出版社市场竞争的能力,过度地依靠行政系统发行会使出版社丧失市场,经济命脉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缺乏自主权。
二是学术水平不高,原创性不强。学术图书出版低水平重复、学术泡沫、跟风炒作、粗制滥造、假冒伪劣、抄袭剽窃等现象严重。有的作者为了“达标、评职、完成‘工程’项目低水平抄袭他人和自己作品,造成大量的重复出版。有的研究人员争取项目时花费精力大,拿到项目后下的工夫少, 导致不少论著“水分”大,学术含金量不高,原创性不强。另外迎合并取悦大众阅读的关涉学术的各种演义、戏说的上市,也导致了学术失信,从而误导读者。
三是学术机制缺失,学术著作的评价缺乏科学的依据和标准。现行的学术评价体制和学术激励机制是以论文和著作数量多少为衡量标准。从国家投入、科研支持、考评体系来说,仍然是学术出版数量第一,质量在后。大学出版社的考核也存在重量不重质的取向,经济效益指标和发稿量指标,相较于书稿质量指标权重更大, 过去一个编辑一年出不了几本书,现在一年要出几百万字,甚至上千万字。这样的书岂能保证质量?片面追求市场效应,放弃对学术著作严谨、创新的追求,对学术著作的评价缺乏科学的依据和标准,导致学术书稿质量不高,从而降低了学术著作的出版质量。再加上学术出版本身存在规模小、周期长,经济效益不突出的弱点,导致很多大学出版社存在学术著作不能赚钱的认识误区,不敢在学术出版领域过多投入,造成了出版社的文化缺失。以至于出版社在学术出版领域再生产后劲不足,可以这样说,大学出版社与学术出版之间还没有形成良好的互动,学术出版难以形成良性循环。
四是重市场,轻学术。以资助出版的名义进行学术出版。 “目前学术文化界的价值导向已偏重于经济利益,放弃了学术原则和学术坚守。
(5)” 学术书有出版经费投入,各出版社都抢着出版,出版社编辑只关心两件事:一是书稿政治上不出问题,二是经济上有利可图。确实,一本书是否出版,已经由内容的质量高低转化成了钱的问题。有的出版社卖书号。铤而走险。 结果是出版社出书“不差钱”,想出书的人也“不差钱”,但出版的学术著作却“差了学术”
(6)。改制后,大学出版社面临着一个学术出版宗旨跟企业对生存发展需求市场化要求之间如何平衡的问题,而大学社在学术出版的要求下,虽依然保留学术出版板块,但其决策层思考和关注的重心却是出版社的生存问题和经济效益问题。往往出现这样状况:内容平庸、低水平重复而有资助的书稿能得以出版,而对那些没有‘工程’项目,没有资助尽管有学术含量、有文化品位、有创新和开拓新知识的学术书稿却是反复斟酌,难以出版。
五是大学出版社地位的边缘化,出版人才匮乏,严重影响了学术出版。大学出版社其实是大学的一个窗口,许多声誉卓著的世界一流大学是通过其出版社卓有成效的出版活动和极好的社会影响,推广了大学自身在社会中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国外的大学出版社几乎都是以“第三种学术力量”出现在大学的,而改制后,我国的大学出版社在大学里的地位严重边缘化,基本上是与校办工厂处于同等地位的,连学校图书馆的待遇都享受不到。在有的大学,出版社只是学校安排干部的地方,一味走马灯式向出版社轮换、派遣干部,而将出版社专业干部仅作为使用的工具,有的大学出版社社长、总编岗位频繁调动,造成编辑队伍、领导班子的稳定不够,编辑人员却乏归属感。这些严重影响到大学出版社的健康发展。这与当初想通过转企改制解放出版生产力的初衷,似乎背道而驰。
(7)
三、我国大学出版社学术出版之对策
首先,大学出版社应立足于所在大学,以大学为本。坚持为大学教学科研服务的宗旨,服务教育、服务学术,积累文化,是大学出版社必须坚持的立社之本。
英、美各国的大学出版社作为大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历来都是以学术出版为根本,以服务教学科研为其主要任务。毫无疑问,国内的大学出版社也必然是以实现大学精神、完成大学使命为已任。每一所学校都有自己独树一帜的优势学科或重点学科,大学社应立足所在大校学科优势,确定自己的重点发展方向。大学的学科优势、学科建设、学校远景规划、学校学术影响和社会影响等等这些对大学出版社的学术资源、作者资源、出版特色等都产生深刻影响。大学出版以大学为依托,受大学之恩泽,服务教育、服务学术理当义不容辞。
大学出版社离不开大学,同样,大学也希望有自己的出版社。大学管理者要重视出版社对于大学的学术贡献,大学因为拥有自己的出版社则出版自己的专业图书比较方便,否则有一些冷门专业、专业面窄的学科的教材和学术书没有出版社愿意出。大学出版社应明显不同于一般的商业性出版社,大学办出版社并不仅仅考虑盈利,不能仅仅用企业的投入产出和供求关系来考虑的,笔者认为,正确看待大学出版社现阶段的办社宗旨,应该是看一个大学出版社是不是以教学和科研为主要任务,而且不遗余力地去出版优秀的教学用书和学术著作,不会因为它们不赚钱就不出版。这样舍弃自身使命而追求一般商业利益的行为,则将导致大学出版社自我使命意识的缺失。
第二:转制后大学出版社应注重特色专业学科品种的开拓,坚持出版高标准的学术成就,坚持出精品,把最好的精神产品奉献给这个时代,留给后人。
新闻出版总署柳斌杰署长曾在一篇序文写过这么一段话
(8):“几十年来,我国的大学出版社为大学及科研机构的专家、学者们出版了大量学术成果,成就显赫。学术品位成为‘校园内’出版社区别于‘校园外’出版社的最大亮点。然而,在确立发展战略的时候,大学出版社应当以更加深邃的战略眼光,去追求更加高远的宏伟目标”。
何为“更加高远的宏伟目标”?怎样去追求“更加高远的宏伟目标”?
笔者的理解是大学出版社必须突出其“学术水平”,坚持出精品,出版一批超越时代、反映大学学科前沿研究成果的学术专著和教材,坚持出版高标准的学术成就。根据国际上大学出版业的经验和大学出版社的定位及发展战略,大学出版社主要应该走学术化、专业化的发展道路,在专业化的过程中占有稳定的市场份额,强调不可替代性是大学出版社在发展中应该重点追求的目标。文化积累,对于商业出版社来说,它的意义是参与市场竞争,但是对于大学出版社来说,文化传承和积累就是坚持出精品,多出版一些不可替代的本校学科特色的重点精品。大学出版社要志存高远,以传承文明、发展学术、传播真理为己任,把最好的精神产品奉献给这个时代,留给后人。
第三:大学出版社不仅要注重经济效益,更要担当起时代文化思想积累的社会责任,扮演好学术著作的“把关人”。
针对我国现行的学术评价体制和学术激励机制存在的问题,日前新闻出版总署提出“国内学术著作出版需要扎紧篱笆,提高出版门槛”。学术上的不良风气应该从出版源头得到遏制,大学出版社在规范学术出版上应有更多的担当与自觉。坚持学术书稿内容质量标准。目前浙江大学出版社在这方面已迈出了第一步,该社国内首家制订了《学术著作出版规范》
(9),其核心内容为:学术著作出版原则上须通过同行评审;同时,书稿需具备索引、参考文献等要件,引用其他著作原文的,必须在文中标注并指明出处等等。当然学术出版的问题涉及形式和内容两方面,绝不是仅仅涉及注释和索引格式等形式问题这么简单。但在很多情况下,形式问题恰恰是内容问题的反映。一部好的学术著作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大学社应在自己的品格与特色上下功夫,构筑起学术出版的核心高地。
第四:分层次地设立我国的学术出版基金。重点向优秀作者和有潜力的中青年作者出书倾斜,建立优势学科学术著作品牌建设长效机制,从而真正解决优秀学术著作“出书难”问题。
一个国家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研究程度,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表现之一。在市场经济下,建立某种必要的投入机制,弥补市场经济价值取向的不足,应该成为市场经济条件下促进学术著作出版繁荣和发展的重要举措。
纵观欧美发达国家的大学出版社,其设立学术著作出版基金也是解决学术著作出版问题的最普遍有效的方
(10)。如美国对出版业提供直接和间接资助的学术基金会有100多个,哈佛大学出版社每年的出版基金数额高达50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3.5亿多元
(11)。近几年,我国加大对高校科学研究经费稳定支持,但投资于大学出版社的出版基金却很少,更缺少直接针对大学出版社的学术著作出版基金。为了解决伴随着大学出版社体制改革所出现的学术著作出版难现象,我认为应尽快设立不同等级的学术著作出版基金,大致可以分为:国家政府部门基金、高校与科研机构基金以及社会或个人基金等三大类。
学术著作出版基金应加大力度,针对不同级别的学术著作制定不同额度的支持标准,吸引相关学科的优秀作者和有潜力的中青年作者出书,建立优势学科学术著作品牌建设长效机制,从而真正解决优秀学术著作“出书难”问题。
结 语
一个经济强大的国度,如果是由精神萎缩、学术退化的个体组成,最后还将很快衰落。看一个民族的力量和前途,最终要看这个民族的个体素质。同样,看一个国家的真正强大,最终看这个国家的国民素养,包括文化软实力、学术真功夫。大学教育、大学出版在这方面有用武之地,特别是学术文化思想,滋润和培育国民精神,大学出版社有义不容辞的责职。
路在脚下,路在前方。
注释:
(1)周蔚华.中国大学出版,激荡三十年,《出版商务周报》2007-11-05
(2)朱杰人:对大学出版体制改革中一些问题的思考,《大学出版》2008-6
(3)大学出版社之路:学术传播与市场运作紧密结合,《中华读书报》2012-06-25
(4)陆伯华主编:世界出版业 美国卷,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8
(5) 白玫 :大学社长“把脉”学术出版,《出版商务周报》2011-11-28
(6)庄 建:学术著作出版: 缘何"不差钱"却"差了学术" ,《光明日报》2012-03-19
(7)孙博红:大学社的发展问题及成因,《出版商务周报》2007-11-5
(8)蔡翔 :《大学出版发展战略研究》, 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 2008年
(9) 浙大出版社出台首部《学术著作出版规范》,科技网www.stdaily.com
http://www.stdaily.com/stdaily/content/2012-04/04/content_451689.htm
(10) 陆伯华主编:世界出版业 美国卷,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8
(11)罗紫初:中外出版业经济政策比较,《大学出版》2004-1期
参考文献:
1.周蔚华.中国大学出版社改革的历程与经验. 中国新闻出版网,2009-2-9
2.吴培华. 大学出版社改制需要处理好四种关系. 出版商务周报,2009-8-7
3.蒋东明. 大学社改制三题. 科技与出版,2008年第11 期
4.巢乃鹏. 论大学出版社的出版理念,www.cmcrc.com.cn/gb/chaonaipeng/
detail.asp?barid=5&tbarid=22&articleid=164
5.张宏,钱明丹. 美国大学出版社的历史、宗旨与定位,大学出版,2005-1
6.张宏. 关于大学出版未来的若干畅想,出版商务周报,2009 -10-25
7.邬书林. 高校出版社体制改革要扎实推进 . 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7-7
8.朱杰人. 大学出版社的后改制时代[N] . 中国新闻出版报, 2010-1-24
9.杨军.现代中小型大学出版社的SW OT 分析[J3].中国出版,2007-5
10.朱丽琴.中小型大学出版社的生存危机与因应之道[J].大学出版, 2007-1
11.陆伯华主编:世界出版业 美国卷. 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8
(本文为上海大学085项目中的“转型期长三角都市圈文化价值变迁研究”课题:学术出版:大学出版社的“灵魂”)
(本文原载于:《编辑学刊》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