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海拉》《癌症:进化的遗产》:海拉的生与死
作者:桥东里 时间:2012年08月29日 来源: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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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海拉》,(美)丽贝卡·思科鲁特著,刘旸译,江苏文 艺 出 版 社2012年5月 版 ,32.00元。
《癌症:进化的遗产》,(英)麦尔·格里夫斯著,闻朝君译,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年12月版,48.00元。
先讲讲书的名字,译做“永生的海拉”,其实有那么一点违背了原书作者的深意——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强调的是“海瑞塔·拉克斯”,而并非“海拉”;如果她想说的是“海拉”,就会直接写HeLa了——以此命名的细胞系在全世界每一间实验室都能找到。两者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关系呢?简单地说,海瑞塔·拉克斯是一个于1951年死于恶性宫颈癌的黑人女性,在她死前,一位外科医生从她体内取下一些样本并培养起来,而那些居然能够旺盛生长、无穷无尽地分裂、成为第一株可以在实验室里永生的细胞系,被叫做海拉。
既然永生的是海拉,海瑞塔·拉克斯在六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把书名写成那样呢?
让我们看看作者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吧。
生命是什么
作者丽贝卡·思科鲁特是在1988年她十六岁的时候,从老师嘴里第一次听到“海瑞塔·拉克斯”这个名字的。老师说,在海拉细胞之前在体外培养人的细胞的努力从来没有成功过,但偏偏就是海拉细胞活了下来,而且还一直在生长。现在人们可以利用海拉细胞研究致癌基因和抗癌基因,开发治疗疱疹、白血病、流感、血友病和帕金森症的药,弄清楚乳糖的消化、性病的传染、人类长寿的秘密、在下水道里工作队细胞的影响以及蚊子是如何交配的;没有海拉细胞,人们无法得到小儿麻痹疫苗,试管婴儿、基因复制、基因图谱都无法成为现实。海拉细胞就像小白鼠一样,成为实验室的主力实验材料,是“几百年来最重要的医学成就之一”。
几乎所有人都受惠于海拉细胞,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贡献了海拉细胞的那个人是谁,她叫什么,她有什么故事,她的亲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从那时起,写下海瑞塔·拉克斯的故事这个念头就回旋在丽贝卡的脑海里。她一直在搜集材料。直到十一年后,她找到海瑞塔·拉克斯的亲人,经过真诚的努力而艰难地成为他们的朋友,海瑞塔·拉克斯的生活与每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社会底层的黑人女性没什么不同:从小日夜劳作,近亲结婚,早婚早育,文化水平不高。1951年,三十一岁的她被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诊断为宫颈鳞状细胞癌。医生尝试用具有放射性的镭来治疗她,但没有用,大半年后她就痛苦地去世了,她体内的癌细胞疯狂地生长,“棒球一样大的肿瘤几乎完全取代了海瑞塔的肾脏、膀胱、卵巢和子宫,其他器官也像塞了珍珠一样,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白色的小肿瘤”。
但是在她去世之前,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组织培养研究组的头儿乔治·盖伊取到了她的组织样本。这是例行手续,没有人告诉海瑞塔这件事,也没有人征求过她的意见(“知情同意制度”?那是几十年后才会有的事情)。盖伊的助手玛丽——就是她随手在试管侧面用黑笔写了“H eLa”四个字母作为标记——把海瑞塔的细胞放进培养室,可是她也不觉得这次尝试有什么特殊的,因为之前科学家和实验员尝试了无数样本,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人类细胞一旦脱离人体就会死去。
但海拉细胞活了下来。它们以前所未有的势头持续生长。第一种永远不死的人类细胞出现了。之后,全世界的实验室都以海拉细胞为材料做各种各样的实验,总价值超过数十亿美元的人体生物材料产业由此产生了。而有人估算,所有培养出来的海拉细胞堆在一起,将重达5000万吨。
海拉细胞为什么会永生?正常细胞的分裂极限大约是50次,这个数目根据发现者的名字命名为“海弗利克上限”。每条染色体末端有一段特殊的D N A叫做端粒,细胞每分裂一次,端粒就缩短一段,直至几乎完全消失,而细胞也随之停止分裂走向死亡。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科学家通过研究海拉细胞发现,人类的癌细胞里有一种端粒酶,可以一次次地把端粒重新加上去,让端粒再生。这也就是海拉细胞与癌细胞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原因。
这里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吊诡感。癌细胞是死亡的象征,正是它们夺去了海瑞塔的生命,但它们同时又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并且为延续另外无数人的生命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海瑞塔借由海拉细胞获得了永生,因为每一个海拉细胞里都有她的DNA。生与死,永远与短暂,部分与整体,就这样奇妙地纠缠在一起,叫人辨不真切。
读这本书,你会时时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生命是什么?
他们在苦熬
如果说生命是细胞的不断分裂、DNA的长久留存,那么对我们这些逃不脱生老病死、改不掉哭笑哀乐的凡人来说,生命至少还意味着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活着。
在与海瑞塔的家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丽贝卡不仅对海瑞塔越来越了解,更重要的是,她还更深刻地理解了依然在世上苦熬的她的儿女们。
这本书是海瑞塔·拉克斯的传记,可是海瑞塔·拉克斯的女儿黛博拉很意外地成了整本书的主角。在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里出现的这个人物形象,其性格之鲜明、独特、饱满、丰富,可以媲美任何一部小说的主人公。
海瑞塔死的时候,黛博拉只有不到三岁。从来没有人把她母亲的死讯告诉她和兄弟们,他们也不敢问,“在他们的记忆里,妈妈前一天还在,后一天就没了,之后再也没回来”。抚养他们的是那对夫妻,女的只会鞭打他们,让他们挨饿,男的时时对黛博拉实施猥亵。直到哥哥劳伦斯和嫂子博贝特把他们接去住,黛博拉才摆脱了那种生活。十六岁,黛博拉怀上第一个孩子。没过几年,她就离开了虐待她的丈夫,成为一个单亲妈妈。
她常常深夜醒来,躺在床上哭泣,苦苦地想自己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黛博拉和丽贝卡的文化背景完全不同:一个是生长于宗教观念根深蒂固的美国南部的黑人,一个是来自美国西北部的持不可知论的白种女性;一个在美国最贫穷最危险的黑人社区长大,一个生活在安全平静的中产阶级白人社区;一个是信奉科学的科学记者,一个则坚信海瑞塔的灵魂活在海瑞塔的每个细胞里,会控制每个接触过这些细胞的人。但这两个年龄差异大如母女的女人,逐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
但她们之间也爆发过矛盾。一次,丽贝卡顺手拿过黛博拉保存的海瑞塔的病历,引发了黛博拉非常强烈的反应———她大叫一声“不”,然后抢过病历,质问丽贝卡要拿病历干什么。“我还没准备给你看!”然后她就夺门而出。
还有一次,黛博拉把丽贝卡的一个微笑误解为对她那位过世多年的痴呆姐姐的蔑视。“你就是在骗人!要是你没骗人,为什么笑?”她突然把丽贝卡扑到墙上,照着胸口就是一拳,“是谁派你来的?谁给你钱?”
这种神经质的表现一方面源于黛博拉的独特性格,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她由于个人经历而形成的对这个世界的敌意和警惕。而这又与她的种族身份是密切相关的。比如收治海瑞塔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是美国最好的医院之一,可就是这个医院在对黑人患者的治疗史上也有着抹不去的污点。1969年,这家医院的一名研究人员从该地区7000多名儿童身上抽血,寻找所谓的犯罪行为“遗传倾向”,这些儿童多数来自穷苦黑人家庭。
发生在黛博拉母亲身上的一切更加深了她的不解和怀疑。用她的话来说,“要是她的细胞真的为医学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家怎么都看不起病呢?一点也想不通。好多人以为我妈妈发了,可是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人从我妈身上拿过细胞,而且我们一毛钱也没见着。”
我想起福克纳在《喧嚣与骚动》里那句著名的话。是的,他们在苦熬。母亲在彼岸的永生并不能减少儿女在此岸的苦熬,或许还会相反。
全书是以黛博拉的去世结束的。2009年,丽贝卡几个月没和黛博拉联络了,她反复地打电话却没有人接。最后是黛博拉的哥哥桑尼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就在丽贝卡打电话前一周半,黛博拉心脏病发作悄悄离开人世。
与丽贝卡的最后一次见面,黛博拉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只希望能平静地走。但我跟你说,要是永生意味着永远不死,那我真不想这样,你一个人活着,其他亲人都在你面前变老死去,那得多伤心。”
“可我没准会像妈妈那样,变成海拉细胞回来,这样我们就能一块儿为这个世界做好事了。”她静默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我想我会喜欢这个结局。”
海拉以不死而永生。黛博拉或许能以记忆而永生?这样看来,世界上所有人都有永生的可能。
这也许是那些还在苦熬的人们的最大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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