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瞬》《绿光往事》:说故事的导师
作者:胡晔 时间:2012年08月02日 来源: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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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瞬》 詹宏志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版 28.00元
《绿光往事》 詹宏志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版 28.00元
詹宏志是谁?如果你对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又怎么会想去拜读他的大作?对我来说,原因和英国人T . E.劳伦斯的名著《智慧七柱》有关。那是让人着迷而又带给我困惑的书,说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劳伦斯帮助阿拉伯部落联合起来抵御外侵,争取独立的传奇往事。
《智慧七柱》和詹宏志有什么关联呢?原因很简单,詹宏志是此书的编辑。事实上,这套上下两册的《智慧七柱》被收录在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探险与旅行经典文库》中,在我对西方探险家的故事着迷的那段时间里,这个系列我大部分都读过,其中以《智慧七柱》给我印象最深(和作者的文采与个性、经历都有关)。詹宏志为这些书一并撰写了前言和精彩的导读,应该说,他的导读知性与可读性兼备,以致我后来一想起这套一直没有再版、译笔雅驯的《智慧七柱》,就会条件反射般想起詹宏志。
从詹宏志在散文集《人生一瞬》和《绿光往事》的自述中看,他是个超级书迷和个性化的旅行爱好者。从业台湾出版界的他会策划、编辑这套《探险与旅行经典文库》(大陆的读者也跟着受惠),也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新电影的内地影迷来说,詹宏志这个名字又有别的含义———能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恐怕是一张堪称经典的《悲情城市》电影剧组照片:照片中五个意气风发的黑衣青年男子,包括导演侯孝贤、杨德昌等人,个个都在台湾新电影运动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站在右首那位长发青年,正是詹宏志。他曾策划和监制了《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等九部台湾新电影。他又被称为台湾文化界、网路产业的指标性人物。所以梁文道那句“没有詹宏志,就没有今天的台湾”乍听上去虽然有点夸张,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这样一位文化推手,会不会是个优秀的写作者呢?这让我想起五年前自己初读台版《人生一瞬》时的感受。如果说一些港台作家之所以近年来比较受到内地读者的欢迎,是和他们的眼界以及他们对趣味和品位的追求有关,那么詹宏志的文字给读者带来的体验,则是纯正的阅读快感。
《人生一瞬》和《绿光往事》记录了作者的生活,从童年回忆、家族私史到成年后的工作、旅行和生活,但绝不是私人自传那类的回忆录。詹宏志用了一半的篇幅回忆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人与事,学校和家庭生活。这些文章让我想起郁达夫或沈从文的散文,很自然地,也会想起包括侯孝贤《童年往事》在内的一些台湾电影。那些刻画自己童年时期家乡生活的文字和影像,记录了少年的寂寞,时间的缓慢流转,某些简单却难以忘记的场景,以人类共有的经验,引起读者普遍的共鸣。而詹宏志的记录,一方面承接这个传统,打造了一个记忆金库;但另一方面,这些文章的魅力,其实并不停留在对那些业已消逝的生活的展示上。
对于说什么,詹宏志挑选的是读者并不陌生的话题,每人都可能有过的经历———关于父亲,关于自己生活的乡土小镇,镇上来的马戏团,还有和自己交好的同学,每天需要翻过一座山来到学校。但对于怎么说,作者自有其独特巧妙的手法。有时他循循善诱,却在精彩处打住,从不把话说尽,简直就像“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的说书人,让人欲罢不能。《绿光往事》里他偷偷翻看姐姐的课外读物,如饥似渴,却总被讨厌家人侵犯隐私的姐姐发现。看到末尾,我们也不知道姐姐究竟是从什么蛛丝马迹发现抽屉被人打开过了(《二姐的抽屉》)。詹宏志很懂得读者心理,不肯把话说透、点明。这是他高明之处,有时,这也是文章让人意犹未尽之处。有些作家聪明,有些富有智慧,詹宏志讲究的却是“创意”(作者本来就出过一本《创意人》)。所以《人生一瞬》和《绿光往事》中关于往事的回忆,对我来说,最大的魅力在于作者有本事牢牢吸引读者,兴致盎然地读完他讲了一半或一大半的故事。
《人生一瞬》中后半部分是关于旅行,其中又以一半的篇幅写作者在日本的背包客经历。在旅行已经成为时尚的今天,詹宏志挑选的旅行地点往往相对偏僻,或者他专在淡季去往度假胜地,为的是避开汹涌人潮。但他写的既非文化苦旅,也不是对于当地的其他什么地理或人文景观的个人感悟,却花费大量篇幅描写自己吃了些什么,在食物和住宿时遭遇了哪些意外和惊喜。这简直就像是一场饕餮之旅,尽管作者强调,自己并不把美食放在旅行时需要重要考量的环节上。但这些关于美食,关于温泉的记忆却引发了我们最原始的感官热情。
而占据《绿光往事》后半篇幅的,多半是作者这些年来在世界各地工作旅行之余,把时间打发在兴趣嗜好方面的林林总总。逛书店、喝咖啡,还有《人生一瞬》中也提到过的,一个编辑的职业见闻。前边说过,詹宏志要写的并不是私人自传,他笔下的这些故事虽然魅力非凡,更多像是场即兴的现场演出。最后使人印象深刻的,不见得是那些个人生命体验的部分———未必是因为他有所保留,可能他志不在此———却还是他的热情。但詹宏志式的表达也有未尽人意之处。作者那种“百科全书般的知识配备”(梁文道语),有时反而会变成一种负担。我曾看到一篇台湾书评人果子离写的评论,深有同感,在此引用一二:“詹宏志对知识依赖而信奉,总是透过阅读来开启一个未知的世界,理解原先茫然的事情。以这样的背景,写出来的散文,应该被归入知性或知识散文吧……《人生一瞬》尚存留知识分子的‘遗毒’。文章里的知识链接教人读来过瘾,但去掉这些知识枝蔓,完全无碍于所要表达的情绪和情节”(《詹宏志追怀的美好时代》)。这种知识分子式的表达,因为和本来要写的情节关联不大,有时不免成为一种变相的说教,倒是和他导师范儿的形象吻合。
同为“书呆子”,詹宏志比唐诺更易亲近,同写旅行,他比舒国治更有人情味。詹宏志是那样眉飞色舞地叙述着他的童年往事和旅行经历,差可比拟的类似作家反而不是出自港台,而是大陆的严锋———他们都不是才子型的自恋作者,而更像引人入胜的说故事高手,并且他们都热衷于用文字铺陈感官盛宴———詹写食物,舌尖上带来的满足,而严写数码影音视听方面的体验,都诱发读者肉体原始的享乐欲望。和其他一些作家相比,他们的文字不那么小众,在活泼生动有趣的同时,普世性更强些。所以我说詹宏志的导师范儿,并非是一种调侃。我自己就不止一次从他的书里找到值得阅读和探究的部分。譬如这回重读《人生一瞬》,我就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介绍的探险著作《回到沼泽地》,一睹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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