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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60年代,还在上小学的俞晓群偷偷用铅笔刀划破爸爸堆放在墙角处的麻袋——里面装满了在造反派抄家中“劫后余生”的书籍——取出《子恺漫画》《插图本水浒传》《一千零一夜》一干童书,与兄姊欢享。彼时的他应该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半个世纪之后成为一家儿童出版社的社长。
2009年7月,54岁的俞晓群辞去辽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一职,来到中国外文局海豚出版社担任社长。对这个让业内人士讶然的选择,俞晓群自有道理:“我实在是适合做一个出版人,而不适合做一个管理人员或者一个官员”。在随笔集《这一代的书香》后记中,俞晓群这样诉说自己的心声:“集团的工作性质与出版社大不相同,它真的使我远离了书稿,远离了作者,远离了读者,也远离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许多时候,我坐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内心中经常会涌出极大的恐惧感和孤独感”。“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这些昔日的荣光,以及“建立书香社会”的夙愿在俞晓群心底泛了又沉,沉了又泛,搅得他不得安宁。在矛盾中纠结了8年之后,俞晓群终于决定,放弃已有的优厚待遇,重返出版一线。“这需要勇气,毕竟你要重新面对充满挑战和刺激的生活。但有时候人生多一些选择,多一些挑战,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如今回顾当时的心态,他如是说。
在知天命的年纪,俞晓群将文化理想嫁接于童书出版的新土壤,让它重新生根发芽,开出别样的花。蓄力3年,进入“俞晓群时代”的海豚出版社焕发了新的活力,不但在童书出版领域面貌一新,而且以其散发的独特文化气质为大众与媒体广泛关注。现在的俞晓群,每天忙碌而满足,“只要能编书,我就很快乐,能把书卖出去,让大家喜欢,我更快乐”。
爱上童书 因为民国
隔行如隔山,虽然拥有多年的出版经验,刚来海豚的俞晓群对新角色还是有些准备不足。“说实话,刚进来的时候还没爱上这个领域,而且,童书出版专业性很强,从作者到读者,再到图书制作方式、市场营销方式,都是全新的。”其实,细究起来,对于童书出版,俞晓群并不是白纸一张。1998年,在辽宁教育出版社时,俞晓群就曾成功引进了牛津的“少年儿童百科全书”,那是他最早操刀的一套大型引进版图书,也让他第一次对儿童出版有了直观感受。此外,俞晓群在辽宁教育社打下的教育图书的根底,也使他与童书出版之间有了接口。
即便如此,俞晓群还是慎之又慎。到了海豚之后,有大概半年时间,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是学习。”“出关”后,俞晓群先从激活自己既有的出版资源开始尝试,与老友郝明义主持的大块文化合作推出畿米绘本《月亮忘记了》《森林游唱》修订版,从有过良好合作的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引进“美国国家地理学会童书”系列,请著名作家苏叔阳出山打造《中国读本青少年版》……此外,还有《幸福的小土豆》《爱的小星球》等一大批国外优秀读物陆续推出,这些出版项目使得海豚出版社的形象为之一新。
然而,真正让“新海豚”进入公众话题中心的则是俞晓群用力最深的民国儿童读物系列。最先面世的是《丰子恺儿童文学全集》《丰子恺儿童漫画选》,接着《幼童文库》“民国幼稚园老课本系列”、“中国儿童文学经典怀旧系列”等一波紧似一波的跟上。也正是这些在历史深处熠熠生辉的遗珠,让俞晓群爱上了童书出版。“我发现我们一直低估它们的价值。”他说。
对民国出版资源的挖掘,俞晓群在当初做“书趣文丛”以及“新世纪万有文库”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虽然数量并不庞大,但这条出版矿脉引起了他的注意。到了海豚之后,他又把研究的重点转向民国的童书,并大有收获。“本来是我是抱着一种怀旧的心理,可做着做着我发现这绝不是怀旧,它的现实意义太重大了。它对我们当下的教育制度改革,对于我们目前面临的一些教育困境,都有很多的启发。”俞晓群认为它的意义比起抢救民国的其他文化资源,丝毫不逊色,“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启蒙,首先就是从对儿童的启蒙开始的,所以其进行的程度是很深刻的,变化也是最大的。日本图画书专家松居直先生在《我的图画书论》的序言中也曾提到,中国在上世纪30年代,童书绘本的建设是走在世界前列的。所以,对于辛亥革命以来的童书建设,我们绝对不应该忽视”。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俞晓群把民国童书出版当做是一种文化担当来做,“把它抢救回来,把它再现出来,把它和现在的文化接续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俞晓群对童书出版的认识也有了深化。“对于儿童出版,我突然有了一种拉升的欲望,希望能将它放到特定的文化背景上去看,对它进行一些理论上的分析和判断,并把它加入到我们现有的儿童教育的阵营中来。不要以为给孩子讲故事,就是讲大灰狼,真不是那么简单;也不应该认为儿童就是成年人的前段,或轻易把成人的观念强加给他们。”俞晓群说,一定要强调儿童本体,要尊重儿童,尊重他们的生活,尊重他们的思想和文化。“成年人一定要明白,你是在给他们建造花园,你只要在花园铺上草地,种上树木,或者再加一些滑梯,就可以了,他们需要自己去发现和玩耍。孩童阶段的思维和想像,对于一个人的一生都是非常宝贵的,不要轻易把它破坏掉。”由是,俞晓群更觉身上的责任重大,“对于童书出版社而言,要有更严肃的历史使命和文化坚守”。
基于此,在一段时间内,俞晓群将海豚社的出版重点集中于民国系列图书的策划与出版,“接下来我们会做孙毓修《童话》丛书,还在筹备《叶圣陶全集》的出版,另外,考虑到海豚之前偏重低幼的特点,我们还准备挖掘幼稚园教育方面的本子”。在这个版块,海豚出版社年内预计会推出近二三百种图书。
一面传承 一面创新
不久前,俞晓群应一家杂志邀请为即将到来的儿童节开列“6+1”书单,分别为孩子和家长荐书。他交出的功课如下:《我不是完美小孩》,畿米,海豚出版社;《民国老课本》,商务印书馆;《昆虫记》[法]法布尔,作家出版社;《中国动画经典》,上海书店;《稻草人》,叶圣陶,人民文学出版社;《小学生文库》,台湾商务印书馆,海豚出版社。给家长推荐的一本书是《家庭教育》,陈鹤琴,中青出版社。
这份书单很好地传递了俞晓群在海豚的出版理念——“传承”与“创新”。“我推荐民国十大教育家之一陈鹤琴先生的《家庭教育》,因为我们时下的教育确实出现了问题。至于问题在哪里,我们总是去西方寻找答案,对自己的历史却不肯回望一眼。幾米的《我不是完美小孩》则很好地体现了创造性,它不是去简单模仿西方,而是在西方的技巧上做了突破,这种创新性的传承,非常有意义。”
俞晓群来到海豚后,提出“继承传统,尊重传统,发展传统”的口号。他这么看重传统,目标却是指向创新。“如果没有传统,根本就不可能有创新,二者之间就是这么一种必然的联系。你说我对传统没有深刻的理解,我就是想创新,这绝对不可能,一个好的作品,一定能找得到它的思想渊源。你像《哈利·波特》,肯定中国人写不出来,因为它的文化背景都是西方系统的,因为有上千年西方文化的历史,然后才能有《哈利·波特》的诞生。所以说即使是天才也需要学习,你要想创新就一定要尊重文化的传承。”
正是基于这样的出版理念,俞晓群现阶段着力于民国题材的出版,“这些书虽然是在百年之前民国时代的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但其思想价值很高,有很多优秀的东西值得去学习。但毕竟时代在进步,我们在吸取这些营养的同时,还要往前走。”下一阶段,俞晓群准备去挖掘新的领域,比如漫画。“我发现,当时有好多名家都在给儿童画漫画,这些漫画大部分都已经被湮没了,只有少数留存,像《三毛流浪记》等了。但是当我们想把他们再现出来时,发现当时的作品,有些不如现代的画的好,那么如果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将这些民国的经典和我们当代的作品结合起来,进行提升,这样就能踏出一些新的路径。现在,我们一说其漫画就想到日本,我们最终怎么拿出有中国特色的东西?那就一定要讲传承,一定要先翻传统,你绝不可能凭空拿出个特色来。这对我们下一步的思路是一个很重要的扩展和启发。”
不过,对俞晓群而言,现在大张旗鼓的民国童书出版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之后,他还有更大的企图心。他最近正在与郝明义合作一套“经典少年游”,请两岸三地华语名家给孩子们介绍中国古代经典,从古代作家到经典作品,几乎无所不包。“这个系列的前身就是郝明义做的‘经典3.0’,是以那个阵容为基础为孩子们量身打造的,都是手绘的绘本,非常漂亮。”俞晓群告诉《出版人》,这套书预计出100个品种,即将有15本面市。
此外,俞晓群还在积极推动海豚跟大块文化的另一个关于文化走出去的大型合作计划。这个项目涉及纸制书和电子书的互动,“郝明义设计了一套叫‘汉字方块’的软件,可以在电脑上演示汉字,帮使用者组词,朗读,还能在繁简体字间转换,现在已经拿到美国推广。以此为基础,我们将打造学汉语的动漫系列。所以,我们现在大量收购幾米、蔡志忠等著名的绘本和动漫画家的作品,就是希望将来能把这些都融入到这个项目中去,通过纸制书和电子书的互动,让对中国文化的介绍更有说服力。因为绘画全世界都看得懂。这也是可能未来几年之内,就会上市。”
“吾道一以贯之”
在童书领域开疆辟土的同时,俞晓群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人文理想。2010年9月,经典文库系列——“海豚书馆”面世,这是继名重一时的“新世纪万有文库”之后,俞晓群与文化人沈昌文、陆灏的再次合作,也是俞晓群文库梦想的延续。
在网络上,打开“海豚书馆”的新浪博客,你会发现它的头像是一个微笑着的稻草人。这样的“混搭”也为俞晓群兼顾童书与人文经典的出版思路做了最好的注脚。在俞晓群的童年记忆中,最早看过的童书正是《叶圣陶童话选》,他对里面黄永玉绘制的木刻插图印象深刻,“尤其是封面上那个笑嘻嘻的稻草人,成为我儿时梦中的常客”。“我来到海豚出版社,重点做童书,同时也为它增添了一个人文板块,这个板块对于提升出版社的品牌和实现我自己的理想,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希望它能与童书出版有机结合,产生互动效应。”俞晓群告诉《出版人》,“除了给儿童一流的书,还要给成人一流的书”。“海豚书馆”之后,紧接着的重头戏就是董桥。“包括我们出幾米、蔡志忠等,也是按照成人读物来设计的。”
这样的出版思路来源于对出版界前辈先贤的追慕,比如,对集教育家、作家和出版家于一身的叶圣陶的亲近,对“文化奇人”王云五的追随,“在很多方面,我一直觉得我们真的是愧对古人,赶不上人家。”1993年,俞晓群还在辽教时,就曾提出过一句响亮的宣传口号:为建立一个书香社会而奠基。来到海豚后,俞晓群重拾旧愿。“我喜欢孔夫子的一句话‘吾道一以贯之’,就是说,很早树立起来的理想,可能一生都会去追寻。当年我提出书香社会,提出向老前辈们学习,多年来,这已经形成了自己思想的一个固化。所以,现在我做童书是这么个做法,我要是去别的出版领域可能还是这么做。”
俞晓群就是这么“固执”。当年,数学系毕业的他转而从文时如此,2010年,卸任高职投身海豚时亦如此。究其原因,还是“热爱”使然。如今,谈起两年前的选择,俞晓群坦言,“我一直以‘文化商人’自诩,我总觉得做实业,比做理论,或者其他工作更真实一些。我已经50多岁了,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前,再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所以当时好多家出版社跟我接触,我就一个条件,当社长,其他都不想干。我想,哪怕再当一年社长,也还能在喜欢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一些。值得庆幸的是,我终究还是回来了。”俞晓群用“回到人间”形容自己重返一线时的感受,“在集团那些年高高在上,到海豚见到年纪轻轻的小编辑进来找我签字,都觉得特亲切”。
虽然最后选择来做童书有一定的挑战性,但俞晓群并没有太多的忐忑,“可能是因为到了这个年龄自信心就越来越强了。”然而,年龄虽然带来历经世事的波澜不惊,也会带来新的困惑,比如,今年56岁的俞晓群在短短四年之后就要面临退休,可能又会离开热爱的出版一线,对此,“固执”的俞晓群却表示心态很平和。“生命的必然过程谁都无法抵御。对此,我觉得应该随遇而安,什么事不要过于强求。当然这个的前提是,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机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这本身就是人生的一种欣慰。”这样的生活态度,得益于俞晓群父亲的言传身教。“我父亲整整活到100岁,他一辈子什么风雨都经历过,什么延安整风,什么文革批斗,都没落下,但他总是活得非常恬淡潇洒,对事情总那么豁达,把握好自己的心态,这可能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素养。该做的时候,认真去做,不该做的时候,也一定要轻轻放。”
俞晓群至今记得父亲留给自己的教诲——人生在世,最重要就是要“狡兔三窟”,“就是你一定要给自己多留几条路,这条路不行了,你再走别的路。如果你不能编书了,那就去写文章,写文章不行了,你就去搞学术。人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的现实生活丰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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