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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03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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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老舍先生的巨著《四世同堂》曾因故被销毁部分手稿,因此多年来,我们都无缘得见真正的完整版。2017年9月,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四世同堂》完整版正式与读者见面。这一版本由著名出版人赵武平根据著名汉文翻译家浦爱德的英文原译稿回译、补充而成,新增十万余字,使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窥见原著面貌。
《四世同堂(完整版)(全套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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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
作者:老舍 著;赵武平 译补
出版时间:2017年09月
美国作家赛珍珠曾经说过,老舍是现代中国最杰出的小说家,而他付以巨大心血所完成的抗战文学丰碑《四世同堂》却因故被销毁部分手稿,导致蒙尘70余年,完整版从未面世。1951年,美国哈考特出版社曾出版过浦爱德翻译的《四世同堂》英文版The Yellow Storm。1982年,马小弥根据这一英译本回译了《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的最后13章。但由于英文版在出版时就曾被大幅删减,因此译为中文只有三万多字,细节并不完整,只能算作故事梗概。多年来,我们都无缘得见真正的完整版《四世同堂》。
几十年后,著名出版人赵武平在美期间寻回了浦爱德翻译《四世同堂》的英文原译稿,它比正式出版的The Yellow Storm多了三章,细节也有很大不同。经过赵武平两年多的补译,《四世同堂》完整版于2017年终于第一次与读者见面。这对于广大研究者及普通读者来说,可谓意义非凡。不仅《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等都重点报道了这一事件,著名文学期刊《收获》杂志更是于2017年第一期头版头条刊发了赵武平的全部译文。经过激烈的版权竞争,东方出版中心最终得到了《四世同堂》完整版(老舍原作加赵武平补译部分)的独家出版权,并于2017年9月正式出版。近日,百道网采访到了本书的补译者、著名出版人赵武平先生,请他谈一谈本书补译及出版的过程。
百道网:据了解,您原本是在寻找资料时无意间发现《四世同堂》英文完稿的,能具体讲一下经过吗?
赵武平: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因为对观光旅游兴趣不大,所以每次去美国参加书展,闲余时间就去博物馆和图书馆,比如老舍在纽约哥大的英文档案,去查阅我感兴趣的文件和档案资料。这个档案中文学资料早已被广泛的运用了,而所谓非文学的部分,像老舍的版税记录,合同副本,以及谈判备忘录等,不知是什么缘故,从未被认真的梳理和研究,但这些内容对我来说是特别有吸引力的,或许我能从商业出版的角度,通过这些资料对老舍著作在美国的介绍和翻译有更深入的了解。
这批档案主要是来往书信、手稿、文件和剪报,或者出自老舍手笔,或者是别人所写,都同他有关系,整个文档尽管芜杂不一,但比较完整和系统,能够清楚地显示出来。包括除了美国之外,《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离婚》和《鼓书艺人》等作品,在英国、意大利、法国、德国、瑞士、丹麦、印度和日本等地的版权出让和图书出版状况;以及老舍回国之后,劳埃德继续努力,企图理清版权转让详情,促使《骆驼祥子》在好莱坞改编成电影的经过等等。当中大多数的原始档案资料,是此前人们忽略或者没有重视的内容,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我从代理人劳埃德和老舍译者浦爱德的往来通信中,了解到浦爱德和老舍合作翻译《四世同堂》的基本情况。后来,利用哈佛大学图书馆的网络数据库,我检索到了社会活动家浦爱德的档案索引,发现存放在施莱辛格图书馆的浦爱德档案当中,有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的英文译稿,都是浦爱德自己翻译的,比如,赵树理,王莹,冯伊湄,当然,也包括老舍的《四世同堂》译稿。
熟悉现代文学史的研究者,都知道《四世同堂》是不完整的。此前日本的研究者山口守教授在一篇论文中,曾经提及他在哈佛研究浦爱德译稿的事情,但他更多关注的是文学本身,基本没有涉及手稿本身及状况,然后我就想,我有没有可能找到完整的未经删节的《四世同堂》译稿呢?也许能够试一试自己的运气,于是看过哥大老舍档案之后的第二年夏天,我就利用去耶鲁大学短期学习的便利,在朋友的帮助下到哈佛大学找到了浦爱德档案中的老舍作品译文全稿。
百道网:这么说来,这份书稿的发现也可以算一个“意外”,那是什么促使您用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精力去完成这项“意外”呢?
赵武平:这也许可以算作一种labor of love(心甘情愿的工作)吧。赛珍珠曾经说老舍是“现代中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但这么伟大的一个作家不仅自己的命运结局那么悲惨,而且他付以巨大心血所完成的抗战文学丰碑《四世同堂》,完成将近七十年来始终没有完整发表过,这是一个天大的遗憾,不仅是对老舍的不公,更是整个民族的一个悲哀。所以我花两年多时间,翻译还原《四世同堂》,完全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是以我自己绵薄之力,向一代文学宗师和现代语言艺术家表达的一个敬意吧,对他为中华民族文明发展所作贡献予以微小的回报。对我自己来说,能根据英文译稿尝试复原这部文学巨著,既是一种幸运,更是一个从事了二十多年文学出版的翻译者的莫大荣誉。
百道网:网上很多评论称您的译补工作“功德无量”,那么你认为本书的出版对读者及研究者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
赵武平:意义究竟如何,应由专业文学批评家来判别。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能完整全面看到一部伟大作品的全貌,而不仅仅只是满足一种寻根究底的好奇心理,更有助于大家对于老舍的文学深度的全面探索。对于研究者来说,我相信,这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因为研究者将除了在文本结构上面能得到新的认识以外,还能从思想发展史的角度认识老舍。这本书为研究者呈现了一个丰富的研究对象,比如这个译稿首次还原的《四世同堂》最后一章,即诗人钱默吟的“忏悔书”,那是完全可以看作老舍对于战争,人性,文明,以及中日关系进行深入思考和总结的力作,而不简单只是可以看作是一篇声讨日本帝国主义的“檄文”。当然,从文学翻译和文本出版的角度来研究这个回译,也必然会成为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完整文本的出版的一个特殊作用,就是将改写费正清主编的《剑桥中华民国史》中关于现代中国文艺论述的一些观点,以及纠正夏志清所撰写《现代中国小说史》对老舍以及《四世同堂》的偏见性结论,毕竟他们都没有看过老舍先生这部代表作的完整版本。
百道网:作品的回译需要注意很多问题,您在翻译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赵武平:“回译”是一个特殊的翻译,因为只是利用外语优势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简单的字面翻译,十多万字的篇幅,三年前从美国回来后,我在小汤山学习期间,只用短短一个月就完成了。但是,如何在遣词造句,如何把握原著的行文风格,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记得年初有人曾经质疑:译者是南方人(她并不知道我是北方人,而且曾经在北京学习和生活将近八年时间),他怎么能够体会和运用符合老舍风格的文学语言进行翻译还原?其实,整个回译的过程中,困难的不仅仅是如何有效运用老舍的文学语言,而且还有如何识别浦爱德原稿当中的错误,残缺,以及模糊字迹:目前所见《饥荒》文稿,系译者自存的英文打印本,但毕竟不是经过编辑的定稿,未免存在舛误,遗漏,和前后矛盾之处。也就是说,就未刊稿从事回译,要比通常的文学翻译,还要多出一个前期准备,即以文稿释读为基础的文本鉴别和厘订。
百道网:那针对回译过程中这么多的困难与挑战,您是如何克服的?
赵武平:原稿辗转保存,历经六十余载,依然大体完好,只有不多几处,微见瑕疵。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打印墨色不匀,再加岁月磨蚀,致使部分文字漫漶;二是未经编校,文稿有讹误,亦可见阙漏。因此,动手翻译之前,要进行释读和校勘,即参照一九四六年版《惶惑》和《偷生》,一九五〇年《小说》月刊连载的《饥荒》章节,以及一九五一年版哈考特版本,判别原译稿和原著的差异,同时辨认模糊字词,标记拼写异常与错误,以及语句缺失。
比如,《饥荒》未曾全文发表,全面校勘译稿,自然无从谈起。但故事的连续性,人物的发展,和情景的呼应,加上哈考特版对原著的后半部,尚有难得的保留,又能使译稿能得到部分校勘,从而确定译文中明显的专有名词变化。此外,在错译鉴定,和语句补阙方面,类似“理校”式的“对勘”之法,也能收到一定之效。
至于语言和词汇,以及老舍独特的文学表达方式方面的文艺,我利用电脑词汇分析的方法,整理出了一个“老舍词汇表”,在回译的的时候凡是遇到非老舍所用重要词汇,一律删汰更替,以期最大限度还原老舍的语言原貌。从初译至定稿,前后修改四次。初稿的修订,重在保证译文准确,信实,通达顺畅;随后的修正,主要是用老舍的字汇和词汇,对字词进行替换,同时调整语句。
第一稿的修正,重在订正专有名词,别的原译改动,基本维持原样:“名不正言不顺”,人名和地名确定无误,还原方可免出差错。
老舍在《语言与风格》里说过:“我们应当与小说中的人物十分熟识,要说什么必与时机相合,怎样说必与人格相合。顶聪明的句子用在不适当的时节,或出于不相合的人物口中,便是作者自己说话。顶普通的句子用在合适的地方,便足以显露出人格来。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是最应注意的。”人名及其称呼,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语境决定称呼,还原不可大而化之,因为在老舍心目中,称呼不是小事。
地名及其关联词汇的还原,同样不能马虎,还原得随老舍的用词。如第三十四章写北海公园,若是直译,即为:“北海公园的白塔,仍然骄傲的立着。湖里的荷花依然开着红色,或白色的花瓣,吐放着清香。祭坛,寺庙,还有宫殿,依然金碧辉煌,闪着光芒。”从表面看,译文明白通畅,似无问题。可是,将之与此前描写什刹海的片段对看,比较一下“‘海’中的菱角,鸡头米,与荷花,已全只剩了一些残破的叶子,在水上漂着或立着”之句(《惶惑》之十九),就会马上意识到:lakes是“海”,不是“湖”,“湖里的荷花”得改成“海中的荷花”;“祭坛”和“寺庙”,也要改作“坛社”和“寺宇”,
而有些前文里并没有提到的词,我采取了借词的方法,即从作者其他的作品,借取“现成”之词,来补本书“不现成”之需,这在回译中会经常用到。如《饥荒》第二十五章,写到白巡长感觉大事不妙,说“他很有可能因此给撤了差,一旦给撤差了,他自己就极有可能给饿死”,句中的“撤了差”和“撤差了”,即从《骆驼祥子》中借来:“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钱吃光的小贩,或是失业的工匠,到了卖无可卖,当无可当的时候,咬着牙,含着泪,上了这条到死亡之路。”
对于字词的替换,一九五五年汉语规范化运动之后,老舍习用的词汇,变化很大,所以还原中还要当心选错词,导致语言的“时代错乱”。还要注意作者个性语言特色的展现——在成语,方言,俗谚,乃至虚字和标点的运用上,老舍都有自己的讲究,因而他所用的句式,也会与他人有别。
所以,通观本书不难注意,有些常见成语,如“含辛茹苦”,“千方百计”,“面面相觑”,和“咬牙切齿”等,不会出现在老舍的笔下;他用到的一些成语,也和通常所见到的有所区别,如“羞恼成怒”,“愁眉苦眼”(或“愁眉皱眼”)和“挨家按户”。
至于方言俗语,老舍的运用,似乎也非如一般所想,是“有闻必录”的,比如他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将这个俗语加以改造,说成“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他究竟如何“改造”,因为没有证据,还原时极难把握。有些说法既不见于本书,也从他其他的作品里找不到,索性老实尊重原译,不加任何修正了。
对于虚词的使用,老舍主张“……少用‘然而’、‘所以’、‘但是’,不要老用这些字转来转去”(《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在本书的虚字里面,“假若”,“假使”,和“可是”最多,“如果”和“然而”几乎不见,也没有“但却”的用法,因为老舍说过:“我不敢说像‘但却’之类的词汇是记者们发明的,可是不少记者的确爱用它,而许多中学生也跟着这么用。我希望《文汇报》的记者不再‘但’而且‘却’!”(《贺<文汇报>复刊》)。老舍的语言运用,显然是有一些界限,不可逾越的。
同样,老舍用到语气词,尤其在对话当中,也不马虎。他说过,“语言要准确、生动、鲜明,即使像‘的’、‘了’、‘吗’、‘呢’,这些词的运用也不能忽视。”(《语言,人物,戏剧》)而在本书当中,为表示惊叹,感慨,或者疑问,用得很多的“呕”和“什吗”,几可视为老舍文风标志之一,但它们似乎已从现今人们的书面语里消失了,所以在还原的时候,要想法找回来,还得用妥当。
到了第四次译稿修订,则是对标点的调整。在原译稿中,老舍用得频繁的惊叹号很少见,而很少用的破折号却用得极为普遍。为了与原著保持“形似”,我参照老舍的写作习惯,尽量对部分标点,作了相应替换。
且在回译的过程中我一直注意避免陷入“过度翻译”的误区,让译稿中出现老舍不用,至少不会用在《四世同堂》中的土语,我最在意的是译文的忠实和准确,不会允许自己违背史识,擅自换“太阳旗”为“膏药旗”,改“青天白日旗”作“国旗”,以“中华民族万岁”代“中华民国万岁”。我知道,尽管注意到这些或表或里的问题,用字造句花足力气,也不一定保证自己的语言,能够化作完美的老舍笔墨。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
百道网:这本书自翻译以来就受到众多关注,您最终为什么选择把这本书交给东方出版中心进行出版?
赵武平:自从这个译稿在《收获》杂志二〇一七年第一期发表之后,半年多来十数家出版机构先后表达了出版合作意向,当中不少是非常有专长的出版人士,但是最为专业、最为认真和最为负责的,则首推东方出版中心的郑纳新先生。他本人不仅是阅历丰富、成绩显赫的优秀出版人,而且也是目前出版界不多的现代文学博士,他和他所领导的专业编辑团队,在整个编辑出版过程中表现出了非常难得的使命感和敬业精神,确实让我感到由衷的钦佩,自然也是选择同他们顺利合作的重要原因。
百道网:在您看来,面对现在各种快餐读物的冲击,老舍《四世同堂》这样的经典读物对于读者又怎样的意义?
赵武平:在思想自由的社会,读者的阅读选择应该无可厚非,但是一部深刻表达中华民族奋斗精神的经典名著,我相信一定不会受到冲击,——市场上存在几十个版本的尚不完整的《四世同堂》,而且都有一定的销量,也许可以作为一个旁证。而一部完整的经典名著,对于丰富读者的思考,对于读者从更深层次理解民族文化进步的命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本文编辑:J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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