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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5月11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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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本文节选自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徐兴业的代表作长篇小说《金瓯缺》。本书以武将马扩为主要人物,以其一家人的不幸遭遇为主要线索,讲述了从宋、金海上之盟协议共击辽国,到金国撕毁盟约挥兵南下,北宋灭亡,宋高宗偏安江南一隅这段历史。该书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荣誉奖、上海市庆祝建国40周年优秀小说奖。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与姚雪垠的《李自成》堪称双璧 ★当代口碑最好的历史小说,被誉为“中国版《战争与和平》” ★国画大家刘旦宅插图 ★书籍设计大师吕敬人先生指导设计 ★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孙皓晖先生联合推荐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金瓯缺(套装全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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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作者:徐兴业 著;刘旦宅 绘
书摘 | 一个宦官的捧与压
入内内侍省都押班张迪是政宣时期官场中的一个出色的人物,一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活跃分子,一件活宝。
既然是内监,在生理上,他就是个已经变了形的男子,还未曾变成形的女人,非男非女,在两性之间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这个尴尬的、两栖的生理地位并不妨碍他在宫廷和政府两方面的烜赫声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能够恪遵官场上四句重要的格言,身体力行,毫不含糊。
那四句格言是:
要牢牢捧住得势的人;
要坚决踢开那些霉官儿;
要念念不忘地记得应该牢记的事情;
要了无痕迹地忘记应该忘记的事情。
这看来是够简单的,但既然成为格言,就不是每个官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做到。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在趋炎附势之际,不免稍有扭捏;有的官儿多少还有点情面观点,与故人割席时,不免要拖泥带水。这两种人犯的错误,看来不算很大,却与做官的原则水火不相容。张迪对他们是深恶痛绝的。有一天,炙手可热的大内监梁师成问中书舍人王孝迪为何不蓄须。王孝迪回答得果断爽利:“爷之所无,儿安敢有?”这样的捧场才算合了张迪的脾胃,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官场上还有些官儿的记忆力很差,有时忘记了应该牢记的事情;有的则相反,记性太好,偏偏记得应该忘记的事情。开府仪同三司李彦曾经做过杨畏的下属,如今杨畏已退处闲散之地,李彦飞黄腾达,早已越过他的头顶。杨畏偏偏要倚老卖老,卖弄他的好记性,在别人面前,有时甚至当着李彦的面,提起当年旧事。可笑这个杨畏,在先朝时以善变著名,人称“杨三变”,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得毫不机变了,这就注定他只好坐冷板凳终身。
比较起那些倒霉的官儿,张迪身上的优点就显得那么突出。他除了从绝对、纯粹的利害关系上来考虑问题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水分——人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们的议论等全都挤干了,它们是从那个古老的世界中遗留下来的残渣余滓,是自己宦途上的绊脚石,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掉!
此外,他还具有与最高统治层接近的这个有利条件,谁应该捧,谁可以压,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必要的,他都能做出正确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他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一部活的缙绅录,一架精密度十分可靠的政治气候测温表,一个炉火纯青的官儿——虽然他的公开身份还不过是内监的头子,却拥有很大的潜势力,是几个政治集团的幕后牵线人。
当今天亲眼看到了官家对刘锜恩宠有加,他立刻使自己相信他一向对刘锜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其是巴结、讨好的。对于官家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肉体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官家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锜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监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太尉今日荣膺懋赏,圣眷非凡。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是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而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锜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没想到刘锜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
“太尉休得过谦。近日里,官家为了伐辽之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今日太尉一来,官家就高兴非凡,荣典迭颁,还将畀以重任,可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不但是讨好,而且还含有从小道中打听消息的意思,刘锜索性给他个不理不睬。张迪这才明白此路不通,只好换个题目说:
“昨夜高殿帅宴请向驸马,济济一堂的贵宾,还传来了东鸡儿巷、西鸡儿巷的三四十个姐儿们。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向驸马、曹驸马都曾多次问起,怎不见太尉驾到?”
“原来如此。刘某昨夜有些小事,却不曾去得。”
这又是一颗实心冷汤团,张迪只好挺起脖子硬咽下去。
两人沉默地走完一段路,张迪重新想出一个好题目来:“想当年,太尉来东京供职之前,天下进贡的良马都归太仆寺群牧司掌管牧养。如今禁军用马,通由西军挑选了补上,省得多少转手。只是太仆寺真正成了闲曹,大小官儿只会吃干饭,领请受,朝廷倒是白白地养活了他们。”
说话涉及刘锜经营的业务,最后一句还多少有点替朝廷抱屈的意思,刘锜的神色才略为开朗些。张迪乘机扩大战果,继续说道:“如今群牧司冷冷清清,好不凄惶!倒是天驷监里着实养了百十匹好马,用着三两百个小内监伺候它们,天家厩牧,毕竟非凡。太尉是当代伯乐,这些名骥要经太尉鉴赏品评,才能身价百倍哩!”
“俺省得什么。”天驷监中有些马匹,还是从西军中挑来,多数都经过刘锜的手,他也很想去看看,因此谦逊了一句道,“停会儿去内厩参观时,要烦内相指引了。”
“当得,当得!太尉要参观内厩,都包在咱家身上。可笑天驷监的谭头儿,枉自当着这份差使,终日只晓得品酒点菜,哪有咱家对这些御马在行?”然后他好像决了堤的河水漫无边际地谈起来。他指着宫苑中一块空场,说:“太尉看那片马球场子,可惜日前正在冬令,闲落了,没人使用。不然的话,咱家奉陪太尉进去看看。内廷的马球演习可妙啦!不说别的,单是那些宫嫔,一个个都摒除了内家装束,换上一套窄窄小小、娉娉婷婷的骑装,侧身斜坐在小骊驹上,追逐着小小的球儿。有时还要演习骑射弹丸,彼此雷奔电驰,卖弄身款。这五光十色的服装,配上镶金嵌宝的鞍辔络头,还有那闪闪发光的银铃儿在箭道上叮叮当当地响着。这个光景,可不是一幅艳绝丽绝的《宫苑试骑图》?”
天驷监的执事内监们得到通报,早就在大门口迎接刘锜。
张迪排斥了所有内监的发言,独自垄断了御马的介绍权。
尽管张迪的介绍舌灿莲花,尽善尽美,骑兵军官出身的刘锜却有着自己的品赏和评价。他看得出这些御马大都来自塞上和河湟地区,一般都有良好的出身和健全的素质,当年也曾驰驱疆场,载重致远,的确都非凡品。可惜一进御厩,受到过分的照拂,习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并且把活动的天地压缩在天驷监这个小小的范围里,这就使它们发生质的变化。它们越来越失去原有的剽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气,却沾染上纨绔公子的派头。不要看它们表面上还是神情轩昂,实际上已是虚有其表,派不了什么正经用场。一句话,这些在天厩中打滚的御马已经落到单单只成为宫廷装饰品的那种可悲的境地中了。
不但善于识马并且也爱马成癖的刘锜对此产生无限感慨,他强烈地意识到照这个样子驯马,事实上就是对良马最大的糟蹋。可是他立刻明白,此时此地,面对着内监们流露出这种对宫廷生活的非议是不合适的。他抑制住自己的思想活动,然后在散厩中挑了一匹不太显眼的白马。它也有一个应景的美名儿,叫作“玉狻猊”。他挑中它是因为在它身上还看到一些野性未驯的地方。乘着一时兴致,他就势脱去罩袍,在箭道上试骑一回。尽管他有分寸地控制着自己,没有放松缰绳大跑,但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军官的矫健的动作和悦目的身段还是不自觉地呈露出来。惹得在一旁观看的张迪不住地拍打着大腿,称赞刘太尉的高明的骑术:“今天咱家算是开了眼界。‘棘盆’中献艺的小旋风,枉自轰动了半座东京城,哪有太尉这副身手?”
接受官家的赏赐有一连串不胜其烦的仪节,刘锜回到前殿,好不容易挨到酉初时分,才看到内监们按照钦赐御马的规格把玉狻猊打扮出来。它身上披上锦帔,头上簪上红花,又配上一副御用的八宝鞍辔,这才簇拥着刘锜缓缓转回家里,显然要他在归途上充分享受这一份膺受御赐的莫大光荣。
无数行人被吸引过来,应和着这喝彩声,大声地赞叹着,把包围圈缩小到使他们这一行人寸步难移的程度。内监吆喝着,挥舞手里的鞭子,作势要把行人赶开。人们聚而复散、散而复聚了好几次,结果仍然把他们包围在这个流动的小圈子里。
这时刘锜忽然想到自己不幸而成为被示众的对象。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丑恶和可耻的了。他皱着眉头,摆摆手,仿佛想要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然后另外一种思想好像一道奔泉猛然冲进他的头脑。这就是他刚才在内厩中曾经想到过、抑制过的想法,而此刻又偏偏这样不合时宜地灌注到他的心里来。他把自己的命运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御马的命运联系到一块儿来了。
他想到这些御马虽然用了珍珠磨成的粉喂养饱,实际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他又想到那些玩马球、射箭弹丸的宫嫔虽然用黄金镂成的丝穿戴起来,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而他自己,一个觥觥的男儿,自从来到东京后,无论一向在宫禁中进进出出,替官家当些体面的差使,无论此刻在州桥大街上骑着御马游街示众,实际上也无非是一件宫廷装饰品。他为此万分感慨。
附作者简介:
徐兴业(1917—1990),原籍浙江绍兴。1937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曾任上海国学专修馆、稽山中学教师,上海通成公司职员。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学任教,1957年调上海市教育局研究室工作,1962年任上海教育出版社历史编辑。1977年退休之后,曾在上海师范学院历史系任教,主讲宋金史。著有《中国古代史话》《心史》《袁崇焕传》及《辽东帅旗》(合著)、《李师师》(合著)等。其代表作长篇小说《金瓯缺》从1938年开始酝酿,到1985年出齐四卷,历经四十余年,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荣誉奖、上海市庆祝建国40周年优秀小说奖。
(本文编辑 斯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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