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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2月17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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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樱桃园、瓜地连接着平原,连接着一条笔直的通往米尔戈尔德的大道。顺着大道往前看,只见一辆牛车正傍着一排电线木杆缓缓而行,车上套着的两头阉牛低着头一摇一摆地拉着车。牛车和电线杆渐渐地一起消失,仿佛沉没在大海中了。最后的几根电线杆隐隐约约立在平原上,像小棍子一样。这条路通往亚诺夫希纳、亚列西基、什沙基……』
《阿尔谢尼耶夫的青春年华(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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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者:[俄罗斯]伊凡·蒲宁
译者:戴骢
出版时间:2016年12月
《阿尔谢尼耶夫的青春年华/慢读译丛》是俄罗斯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蒲宁一生创作的长篇小说,曾译成欧美许多国语言出版,好评如潮。它创立了一种新颖绝妙的体裁,由艺术性的自传、回忆录、哲理性散文、抒情散文、诗歌,和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交融而成,融合了人间的无数悲伤、诱惑和沉思。
伊凡·蒲宁(1870-1953),诗人、小说家,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最后一位经典作家。生于一个破落的贵族家庭。童年习诗,17岁开始发表作品,1901年出版成名诗集《落叶》,19世纪90年代初开始小说创作。主要作品有《乡村》《从旧金山来的先生》《四海之内皆兄弟》等。十月革命后流亡海外,寓居法国,始终用俄文写作,先后完成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青春年华》以及近两百篇中短篇小说,展示了的才能。1933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精彩书摘】傍晚暑气渐消,太阳落到屋后去了。我们坐在回廊上朝院子的那扇窗户下喝茶。她如今读书很用功,遇上问题就问我哥哥,哥哥兴致勃勃地指点她。黄昏静极了,一切都静止了,只有燕子掠过庭院,破空而去,消失在蓝天里。她跟哥哥说着话,我在一旁听:“嗨,山上那个女人在割麦……”歌中唱的是农人在山上割麦,起初歌声平缓、悠扬,充满离愁,接着转为坚定雄壮,出现了自由、英勇、威武的调子:
在高山脚下
一队哥萨克
飞马驰过!
忧伤的歌声描述一支哥萨克队伍怎样经过山谷,带领这支队伍的是英雄多罗申科,他奔驰在队列的最前面,压阵的是萨盖达奇内:
为什么丢下老婆,
换来烟袋一锅,
你这个蠢家伙……
歌声转慢,似乎在惊叹天地间竟有这等奇人,接着是欢快自由的旋律:
要老婆做什么!
哥萨克一上路,
烟叶加烟锅袋
缺一不可!
每天夕阳西下,我们便出外散步,有时逛大街,有时去大教堂后面那个悬崖上的小公园,有时去郊野。市区有几条铺了路面的大街,两边商店林立,不知有多少钟表店、药店、烟店,全是犹太人开的。这些街道铺着白石板,蒸发出白天吸收的热气。十字路口有售货亭,行人站在那里喝着各种颜色的汽水。这一切令人想到南方,引诱人们往更南的地方去。记得那时不知怎的我老是想到刻赤。从大教堂那里眺望山谷时,我总在想象中策马驶往克列缅楚夫、尼古拉耶夫。我们穿过西郊来到城外的田间,这里已完全是乡下了。农舍、樱桃园、瓜地连接着平原,连接着一条笔直的通往米尔戈尔德的大道。顺着大道往前看,只见一辆牛车正傍着一排电线木杆缓缓而行,车上套着的两头阉牛低着头一摇一摆地拉着车。牛车和电线杆渐渐地一起消失,仿佛沉没在大海中了。最后的几根电线杆隐隐约约立在平原上,像小棍子一样。这条路通往亚诺夫希纳、亚列西基、什沙基……
入夜我们常去市公园消磨时光,那儿有音乐表演。四周一片浓重的夜色,餐厅的露台却灯火辉煌,远远望去跟剧院的舞台一样醒目。哥哥径直到餐厅去,我俩则走到公园的另一边,那里是悬崖的尽头。夜是那么黑暗、温馨。漆黑的山谷里有几点灯光,一阵阵歌声时起时伏,像赞美诗一样和谐,这是城郊的小伙子们在唱歌。歌声同黑暗和寂静融成一片。一列火车隆隆驶过,像一条发光的链子,令人更觉得这山谷的深邃和黑暗;隆隆声逐渐减弱、消失,火车仿佛驶到地下去了。于是又听到了歌声,山谷那边的地平线似乎正随着青蛙无休无止的颤音在抖动,给这寂静和黑暗施了催眠术,使之永远处于麻痹的状态。
我们来到餐厅外挤满了人的露台,她愉快地往前挤,眼睛由于刚从黑暗中出来,此刻被灯光刺得睁不开来。哥哥连忙向我们招手,他已经有了醉意,显得十分热情。与他同桌的有瓦金、列昂托维奇、苏利马。他们嚷嚷着给我们让座,又要了白酒、酒杯和冰块。后来音乐停止了,露台外的公园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偶尔拂来一阵微风吹得玻璃罩里的烛火摇曳不定,灯罩上爬满了夜间的小昆虫,然而大家都说时间还早。最后终于大家都同意走了,却仍未分手,而是结伴回家,一路大声谈话,履声在人行道上橐橐地响。公园在沉睡,笼罩着神秘的黑暗,深夜的斜月柔和地照着大地。当我们三人走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月亮正俯瞰着它。回廊黑魆魆的玻璃窗反射着月光,一只蟋蟀在低吟,正屋的白墙上那么清晰、那么优美地映出厢房前那株槐树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的静止不动的影子。
临睡前的一刻是最迷人的时光。床头小桌上点着一枝蜡烛,其光如豆,窗外拂来一股股凉气,给人以清新、健康、青春的幸福之感。她穿件睡衣坐在床沿上编她那柔软、光滑的辫子,两只黑眼睛看着蜡烛说:
“我有什么变化,你总是大惊小怪,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变化才大呢。你好像越来越不在意我了,尤其是我们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担心我对你来说会变得跟空气一样,没有它你活不了,可你对它从不在意。你说这正是最博大的爱,可依我看,这说明现在你光有我还不知足。”
“不知足,不知足,”我笑着说,“现在我对什么都不知足。”
“我跟你说白了吧,你的心野了。格奥尔基·亚历山大罗维奇已经告诉我了,你要求跟巡回统计员一道出差去。冒着毒日,乘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颠簸,然后坐在闷热的乡公所里,按我发送出去的那些表格中的项目没完没了地向霍霍尔调查……”
她把辫子往肩后一甩,抬起眼睛问:
“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
“仅仅因为我幸福,因为我真的不知足。”
她握住我的手问:
“你当真感到幸福吗?”
瓦金要出差到什沙基去办事,把我带了去。我第一次走米尔戈罗德大道,这正是她一直盼望跟我一道去的地方。
我至今记得,那天我要起早,赶在天气还凉快的时候上路,所以我跟她都生怕睡过头。我留下她,独自出远门,她心里很难受,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太阳出来之前就起床了,给我煮好了茶,温柔地叫醒了我。天色灰蒙蒙的,空气也凉飕飕的,她老是瞥着窗外:会不会下雨,让我走不了。一听见门外响起驿车的铃声,我俩都跳起来,热烈地吻别,然后跑到栅门外,那种柔情蜜意而又忐忑不安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驿车上坐着瓦金,他穿一件肥大的帆布长袍,戴一顶灰色的夏季遮檐帽。
后来,车铃声在广阔的空间逐渐沉寂,天放晴了,干燥炎热,马车在大道上平稳行进,扬起滚滚尘埃,四周的景物那么单调乏味,以致我很快没有了兴味去眺望亮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地平线,也不再期待那边有什么了。正午,在一片灼人的长满小麦的大漠中,我们看到一派游牧生活的景象——没有尽头的科楚别伊羊圈。我在摇来晃去的车上写下这样一段笔记:“正午,羊圈。暑气蒸腾的灰白色天空,鹞鹰,蓝翅鸦……我十分幸福!”在亚诺夫希纳我记下一家小酒店:“亚诺夫希纳,一家老酒店,店堂里黑暗,阴凉。店主是个犹太人,他说没有啤酒,‘只有饮料’。问他:‘什么饮料?’他说:‘就是饮料!紫罗兰饮料。’”这犹太人骨瘦如柴,穿一件长襟衣。饮料是由他的儿子,一个中学生,从后房拿出来的。这少年胖得出奇,穿一件浅灰色上衣,新皮带扎得很高,有点像波斯人,脸庞很漂亮。车过什沙基后我立刻想起果戈理的一段笔记:“平坦的大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陡坡,通至低处的树林,树林过后还是树林,近处是绿色的,远处是蓝色的,再往前是一长片浅黄色的沙地……在峭壁和急流之上有一台风车轧轧地扇动着它的翅膀……”在陡坡下面的谷底,普肖尔河来了个大转弯,状似弯弓。这里有个大村庄,到处是绿色的果园。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村子里打听一个叫瓦西连科的人,瓦金找他有事。最后找到了他的家,他又不在。我们坐在屋旁一棵菩提树下等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柳丛的湿气和呱呱的蛙声。后来我们跟瓦西连科在这儿坐了一个晚上,一起吃晚饭,喝甜酒,一盏灯照着头上的绿叶,四处是夏夜神秘莫测的黑暗。突然栅门在黑暗中响了一下,桌旁出现了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郎,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像铅那样苍白。她是地方自治会的女医士,瓦西连科的朋友,自然及时得知省里来了客人。起初她挺拘束,有点言不及义;后来和我们一杯一杯喝酒,对我各色各样的俏皮话渐渐对答如流。她非常神经质,高颧骨,黑眼睛目光锐利,两只胳膊肌肉发达,有股子强烈的石碳酸气味;锁骨突出,浅蓝色的薄衫下面有两只沉甸甸的乳房,腰细臀肥。夜深了,我送她回家,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沿着干硬的车辙穿过一条小巷。在一处篱笆旁她停住脚步,把头贴在我胸膛上,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
第二天我和瓦金很晚才回到家。她已经躺在床上在看书。一看见我,她惊喜交集地跳下床来:“怎么,回来了?”我匆匆向她讲述一路上的见闻,当我笑嘻嘻地提到那位女医士时,
她打断了我的话:
“你跟我讲这个干什么?”
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你真狠心!”她说着,连忙从枕头底上抽出一方手帕。
“扔下我一个人还嫌不够……”
此后我曾多少次回忆起这眼泪啊!二十年后,有一天我在比萨拉比亚的滨海别墅中又回忆起了那个夜晚。我去海边游泳回来,躺在书房里。时间是正午,天气燠热,刮着阵风,屋子四围的花园里时而发出急切的裂帛般的喧声,时而又悄无声息,树间闪动着光和影,柔软的枝条款款摆动……每当这风声越刮越紧、越刮越烈,它便会一下子将这阴暗的书房窗外的叶丛劈开,露出炽热的、仿佛上过瓷釉的天空,屋里白色天花板上的暗影也立即消退,于是天花板明亮了,变成了紫色。接着风又渐渐退去,消逝在花园深处俯瞰大海的悬崖上空。我谛视着这一切,谛听着这一切,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那早已被遗忘的小俄罗斯的一个穷乡僻壤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正午,那时我和她刚刚开始共同生活;我醒得迟,她上班去了,窗户也是朝花园开着的,窗外也是这样的喧声,这样的摇曳,斑斓地闪着光,无比幸福的风在屋里随意地穿来穿去,带来煎洋葱的香味,预告快吃午饭了;我睁开眼,呼吸着这气流,把胳膊肘支在我的枕头上去看旁边另一个枕头,那上面还可隐隐闻见她美丽的黑发和一块手帕留下的紫罗兰芳香——这就是她跟我言归于好以后还久久地捏在手里的那方手帕。我回想着这一切,想到我失去她后已经又过了半辈子,周游了世界,现在还活着还在看,可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了;我的头脑骤然发冷。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屋去,如腾云驾雾般顺着北美盐肤木树之间的小径向悬崖走去,放眼望着前方一角绿矾色的海,突然觉得这一角碧海那么可怕、奇妙,像创世之初那么新鲜……
那天晚上我曾对她发誓,从此再不出门,可是过了没几天我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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