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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阿乙著,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版,29.80元。
《鸟,看见我了》,阿乙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9月版,25.00元。
相对于小说,我更喜欢读一些非虚构性的随笔之类的文章,不仅是因为这类文章因其短小而为床头读物之首选,更因为相对于虚构性的小说,这类文字相对更真实,更多地显现作者的心性。小说是给读者的,而随笔更多是自语,是写给自己的文字。虽然,凡发表、出版的文字,也一定经过了作者的修饰,甚至是精心的修饰,但与虚构性的作品相较,她还是有更多的自己。
我所认可的当然不是前些年书市特别流行的所谓“抒情散文”或“美文”,这些所谓的“美文”,文字都显出“装”和“假”。在我看,真正好的随笔重要的不是所谓的小情调或小感慨,甚至于也不是文字的趣味,而应是自我裸露的真实和人性的深刻。而这两点恰恰是阿乙的《寡人》最为吸引我的地方。
其实将《寡人》归为“随笔”有些牵强,事实上它也很难归类,或许这些文字还是用阿乙自己所说的“小叙事”来命名最为合适。之所以难以命名,是因为这本书中的文章选自阿乙的博客和日记,文字内容很杂,几乎包含了文学的各种样式:有诗歌,也有叙事,还有一些片段性的思绪以及说不上是什么的内容。叙事里有虚构,也有非虚构,既有一些小说的雏形和构想,又有非虚构的记人、记事以及某一生活场景的切片式描述等。也正因为选自阿乙的博客或日记,这些文字更少修饰,让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小说家之外的阿乙,一如他在封底自陈:“它不是一本轻便随意的书。……我很孤独,也很坦诚,我剖析别人,也剖析自己。相比小说,这些文章更像是心血,而不仅仅是一件出售的产品。”
《寡人》中我最喜欢的是非虚构性的怀人记事文章。一方面是因为我跟作者有类似的经历,“当年我依靠一种傻逼式的勇气以及狗屎运气离开县城”,当阿乙以“半局外人”的眼光去反思、描摹他过去的县城生活时,场景、人物、感受都是我所熟悉的,作者总是有能力说出我想说而没有能力说出的话。另一方面,在对人对事的叙述中,阿乙表现出了难得的情感克制和直面自我的勇气。
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的两篇:《子宫》和《偏执》,这也或许是《寡人》中篇幅最长的两篇。《子宫》是写爷爷,爷爷不愿去城市,愿意终老故土,回归生他养他的“家乡子宫”。文章开头让人印象深刻,“爷爷是一匹惊恐的老马”,然后围绕爷爷这匹“老马”在家乡如何和谐、愉快,到县城后如何惊恐、孤独展开叙述,直至临死前执着地返回故乡。在叙述中,作者的情感控制得非常好,回忆亲人的文章往往容易流入情绪的漩涡,下者更是成为情绪的宣泄,但作者的情感很克制,极少有情感的直接流露,叙述围绕一些琐事展开,但在看似琐事的叙述中又满含真情,从而使得文章很厚重,有一种内在的情感力量。
《偏执》详细记录了阿乙对一个女人的八年单恋。八年里,他也和别人相处,但“心中并无爱恋”,觉得“这些真实的女人无一例外不敌想象中的她”;他生活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不肯相信他与她之间并无可能。打动我的当然不是单恋的爱情故事,而是阿乙对自己作为单恋一方心理的大胆呈现与裸露。他毫无保留地与自己坦诚相见,在与自己的狭路相逢中切入关于爱情与孤独的思考。这种对自我心理的呈现,需要勇气,直面自我的勇气。而这种勇气也使得作者个人的痛苦具有了某种普适性,具备了打动他人的力量。
《寡人》中很多文章篇幅都很短小,只是一些零碎的思绪或一些场景的片段性描述,比如《肉身的缺陷》、《逆转》、《死亡》、《女人和女人》等,最短的甚至只有一两行,如《行者》就一句话,“沙漠太抽象了,需要几具干尸使他具体”。但这些文字有着与长度不相称的厚重感。寥寥数语间,阿乙便从日常琐事直抵一些抽象、永恒的命题,关于生与死、关于生命与尊严等等,而他的思考是深刻,甚至于残酷的。譬如《逆转》,描述饭馆内一对男女的不同神态,女人愤怒、哭泣,男人有恃无恐、满不在乎,简单几句叙述后,作者用一句话作结:“过去他一直是跪着的”。很突兀,也直指本质。这类文字可见出阿乙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以及敏锐、深刻的思考,他总是有能力直抵核心。
不得不提的是书中一些虚构性的叙事,或者可称之为“小说雏形”,应该是阿乙的练笔之作,如《吞食趾甲的人》、《杀戮》等。或许这些练笔也不成熟,于阿乙而言,只是练笔,并不是正式的小说作品,但这些都不妨碍在这些文字中展现阿乙作为小说家的写作才华。
读这些文字,首先的一个强烈感觉是,阿乙是一个受西方小说影响很大的人,在这类小说练笔中,有很明显的西方现代派小说的痕迹,有卡夫卡、马尔克斯等超现实的味道,也很注重写作的技术。毫无疑问,在这些文字中,我们能感觉出阿乙是个写作技术很强的作家,叙事结构和文字都很老成。触觉敏锐,文字简洁、冷峻,显示出一种冷静的叙事风格。读《寡人》中的这类文章,我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先锋派写作”,想到了余华、苏童,虽然只是些很短的小说,但还是让人惊喜。将这里文字与前面提及的非虚构性的文章对照起来看,会非常有意思,你会很惊讶,同一个作者,竟然能写出风格如此不同的文字。这也提醒我,轻易给一个作家贴上某种标签是多么的不合适和自以为是。
阿乙在本书前言中说,他在编辑书稿时意外撞进了时光倒流的“魔圈”。书中选自自己日记的文字,用时间倒叙的方式编辑。这样的安排,也使得这本书具有了某种程度的自传的性质。逆时间之流,可以通过这些文字进入到作者的内心世界,并借此而发现他笔下那些故事的源头。虽然,这仅仅是一种客观上的效果,并非主观上的一种设计,但“索隐派”的读者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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