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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旅馆(《幻影书》《渴望之书》译者最新中短篇小说集,余华唯一推荐的中国当代青年作家,中国新锐文学奖获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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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作者:孔亚雷 著
出版时间:2013年06月
木桌是旧旧的淡蓝色。桌上斜放着一本书,《火山旅馆》,封面是暗黄色,火焰最深处的那种黄。每天午休时我都会来这儿,坐在靠窗的位置,喝杯咖啡,看几页书,偶尔抬起头,望着窗外梧桐掩映的小路发呆。我承认,这一切都很像这本书里的一篇小说——在那篇名为《礼物》的小说中,一个“动作显得既谨慎又漫不经心,令人想起无所事事的鹿”的女孩,每天午后都会来到一家咖啡馆,等待一件未知的神秘礼物。跟书中一样,这里也“荡漾着音量调得很低的爵士乐,低得就像有人在远方哭泣”,那么,我在等待什么呢?等待进入另一个世界。
进入另一个世界需要通道。在《爱丽丝漫游奇境》里,是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在这本小说集里,是开篇小说《我》:年轻男子K醒来后突然发现,他和他住的公寓楼不知怎么从繁华闹市被移到了一座无人海岛,对此他找不到任何解释——那既像是梦,又像是死。但他最终觉得两者都无需担心,因为“没人能拿死有什么办法。就像没人能拿梦有什么办法。”这是一篇极简主义风格的小说,奇异而宁静,仿佛黎明前一个稍纵即逝的梦,当你醒来——当你翻开下一个故事,你已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是个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句子,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精心挑选的产物,它舒适、简洁、超现实,但又散发出带着生活气息的适度凌乱。出没其间的是某座巨型都市的白领男女:他们的年龄“既不太年轻也不太老”;他们像齿轮零件般随着时代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转;他们没有也不需要名字(即使有也是字母代号);他们阅读、听音乐、健身、烹饪、打电话、做爱;他们常常迷茫、绝望、不知所措,但同时却又镇定而勇敢,充满自嘲和黑色幽默。总之,用约翰·伯格的话说,他们“与城市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却又追求并培养纯粹的自我孤寂”。在这个世界,暮色中袅袅上升的香烟烟雾“就像空气的皱纹”;妓女收费的盒子“形状很像教堂里的募捐箱”;而“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比重不同的空气荡漾在四周”,恍如“一次小而温暖的死”。这个世界,正如此书的另一位读者,余华所说,“弥漫着孤独与不安,同时又是宁静和自我满足的。里面没有廉价的美好。”
但里面有昂贵的希望。昂贵到要为之付出生命。死亡,是这本书的秘密核心,是所有这些故事隐藏的主角,但它并不像我们通常以为的那么阴暗,相反,在那些超现实元素的照耀下(梦一般的海岛、失踪的女飞行员、复活的魔术师、会跳舞的大象),它闪烁出奇妙的光芒。《如果我在即将坠机的航班上睡着了》的第一句是:“二十九岁那年,我决定去死。”一个能预言灾难的女孩决定利用自己的超能力自杀,在自杀的前夜,她感觉“既不恐惧,也不悲伤”,她对我们说:
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去死。……我仿佛突然发现了一件秘密武器。死。死将战胜一切。这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和自信。……听起来很荒谬,但的确可以说,死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
就像一种遥远的回响,这不禁让人想起《哈扎尔辞典》中勃朗科维奇纹章上铭刻的“君子必爱其死”,以及在兰佩杜萨的伟大小说《豹》中亲王所发出的感叹:“只要有死亡,就有希望。”当然,还有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的顿悟:“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是生的一部分。”文学与死亡的关系向来暧昧。这种暧昧,在此书的重头戏,也是标题作《火山旅馆》中,有最幽暗深邃的体现。
如果说死亡像一道充满悬疑的阴影,投射在其它十几篇故事的各个角落,那么《火山旅馆》里的死亡则是一次彻底的喷发和吞噬。火山旅馆是一座自杀旅馆——很多人来这里秘密自杀,它牵引着故事中的两个时空平行交错地推进:在一个时空中,它是个真实的场所,当中漩涡般密布着诡异的谜团,狂野的情欲和迷乱的暴力;另一个时空中,它是一部虚构小说的标题,而隐含在这个标题背后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它的主人公是作家K,一位文学没落的代言人,一位焦虑和绝望上的专家,他在两个时空间游离、挣扎、重生,他与火山旅馆的关系,正象征了文学与死亡的关系:两者都可以把我们带向另一个世界,两者都可以用来抵抗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
所以文学也是一种自杀,无论写作还是阅读。不同的是,这是一种便利、健康、良性循环的“自杀”。当我们从那个虚构的世界返回,就像经历了一次优质的睡眠,我们会感到一种充足和饱满。因为,正如《火山旅馆》里的女子所说,“好小说可以帮人抵抗这个世界”。那正是这篇大卫·林奇式的,残酷、华丽、迷幻的小说中所包裹的秘密。
我合上书本。我返回这个世界。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我的感官似乎被书中的文字打磨得更加锐利:空气的味道,天空的颜色,光线的厚度。秋天已经降临。我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仿佛有一层硬壳从身上脱落了,就像刚刚哭了一场,就像一次小小的,温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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