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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严歌苓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版,29.80元。
《霜降》,严歌苓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4月版,25.00元。
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读罢,多少有点感觉莫名其妙。
小说背景是南京大屠杀,情节并不复杂。南京一座美国天主教堂里,十六名教会女学生暂避寄宿。日军占领南京后,教堂又涌入十三位避难的妓女。小说末尾,在日本兵强行闯入之际,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妓女们假冒女学生,主动把自己交了出去。
《金陵十三钗》有两条线索,其一是小说发生的背景,日军在1937年年底闯入南京后到处抢劫,大肆屠杀士兵、平民,强奸包括七八十岁的老人与八九岁的幼女在内的女性。教堂也并不安全,墙外的恐怖场面也许下一刻就会发生在墙内。其二是小说里的两拨女人,分别藏身于阁楼和地窖的女学生和妓女之间的紧张关系。前者强行闯入教堂避难,分走了后者那有限的口粮。但这只是矛盾的表面原因,对少女们来说,后者是神秘与污秽的混合体,她们既鄙视又好奇,不时以冷嘲热讽和无声的鄙视挑起事端。
书娟和赵玉墨是这场女人战争中的代表人物。十三岁的少女书娟在日军进驻南京城时初潮来临,而这意味着淫邪肉欲的萌芽。“金陵十三钗”的到来,仿佛恰恰是要为她们补上这禁忌的一课。在书娟和她的同学眼中,“挂头牌的”窑姐赵玉墨虽然不是个中最美丽的一位,却是最有魅力的。她是男人眼中的蜜糖,她父母之所以“丢下”她离开南京,也是因为她的父亲认识了一位这样的女人。书中的男人们,除了虔诚高傲的英格曼神甫,不论是继窑姐们之后逃至教堂避难的几位伤兵,还是教堂里的杂役甚至神职人员,不约而同都成了窑姐的俘虏。赵玉墨一段放浪的伦巴舞,舞得伤兵们忘乎所以,那位被书娟视为英雄的戴上校尤其神魂颠倒。地窖外偷窥的书娟满心嫉恨,视赵玉墨为眼中钉。于是她将一腔仇恨撒向了以赵玉墨为首的窑姐们。
良家女子对娼妓既不屑又羡慕的心态,被作者浓墨重彩,一再渲染。女学生们处处戏弄妓女,表示轻蔑,换来后者的污言秽语破口大骂。而在严歌苓笔下,她们既被这些脏话侮辱又被它启蒙———“她们一直没得到证实的男女脏事”被妓女点破了。正因如此,金陵十三钗、这十三位妓女全方位地解放了女学生们的身心。她们非但在危难时刻拼出性命搭救了女学生们,并以自己的粗俗言行解放了后者被禁锢的心。
我在阅读《金陵十三钗》时常有种感觉,那就是南京大屠杀对严歌苓来说是个命题作文,交代一番之后,故事的重心并不在此。副神甫法比怒斥躲在地窖里还在打麻将和肆意取乐的女人们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其实,在这荒岛一般封闭的教堂里,你很难看出哪个中国人真正心怀恐惧,更别提怀有亡国之恨。甚至连戴上校们在赵玉墨的挑逗下沉迷忘形,也不像是最后的醉生梦死,而不过是蠢蠢而动的原始欲望抬头了而已。
作者将场景集中在教堂,还有两拨女人的藏身之处,一方面,她们都暂时得以逃避外面那个恐怖的人间地狱;另一方面,读者也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不论是女学生对妓女的敌意与好奇,还是这些教养良好、单纯的少女对后者一口一个“臭婊子”的谩骂,这两拨女人之间的敌意与对立在屠城背景下显得那么轻佻和荒诞、那么不真实,仿佛一出错位的室内肥皂剧。小妓女豆蔻的死尤其令人难以置信:豆蔻对从死人堆里被同伴救出来的年轻伤兵王浦生异常怜惜,为了给他弹上几曲琵琶,醉醺醺离开教堂去找琵琶弦,被日本兵发现,轮奸后刺死。
《金陵十三钗》为何给人感觉怪异?上世纪80年代有部国产电影《避难》,情节和《金陵十三钗》重合度极高。只不过在电影里,闯入教堂避难的只有两位妓女和一个女戏子。《避难》的编剧之一就是严歌苓。其后,严歌苓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中篇小说《金陵十三钗》。而陕西师大新出版的这本同名小说,又是作者在为张艺谋的电影《金陵十三钗》做编剧时在原著上修改而成的一个长篇。这个模样怪异的故事之所以得以几度改编,恐怕和它的南京大屠杀背景有直接关系。
两个版本的《金陵十三钗》写作前后,严歌苓陆续收集过不少相关史料,包括她提到小说创意来源的《魏特琳日记》和张纯如那本让她深受启发的《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大屠杀》。严歌苓父亲的姨夫蒋公穀作为国民党的一位守军军医,曾亲历过南京大屠杀,并写下一本小册子《陷京三月记》。新版《金陵十三钗》也从该书汲取了相关的细节。不过,故事从最初的《避难》剧本到新版《金陵十三钗》,不论怎么改,不论严歌苓前后做过多少史料发掘的工作,凸显日军屠城背景,她最关注的还是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在这个和《羊脂球》有些类似的故事里,纯洁的少女要靠妓女肮脏的肉体搭救,而这肉身通过奉献自己,得以摆脱低贱本色,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问题是,南京大屠杀这个挥之不去的沉重题材,究竟在书中占有多大的分量?究竟如何与两拨女人之间发生切身的联系?可悲的是,关于那段残酷往事,国内一直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文艺作品,反而有时被拿来做了噱头。小说就像一碗来历不明的油水混合物,内容丰富,但各行其是,风马牛不相及。
新版《金陵十三钗》还有一处低级错误,书里某处提到豆蔻之死引发了妓女们的歇斯底里,但当时豆蔻还没走出教堂,惹来杀身之祸。严歌苓向来勤奋,近年作品不断,且有不少改编成影视剧。不过,小说毕竟不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速食商品,不是仅凭想当然和娴熟的技巧就能成功的。尤其涉及到南京大屠杀这样沉重的题材,虽然严歌苓常爱写非寻常背景下的非寻常事,猎奇还是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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