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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8月03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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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Lonely Planet成为全球“最具品位”的背包客们出门必备的旅行“圣经”,乃至维多利亚时代大英帝国的无数探险家们推开诸多“失落的世界”的大门,并留下有关异域风情的林林总总的亲历记述或延伸虚构以来,自然与人文地理发现之旅的长征就差不多抵达了终点。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概念上的旅游活动——借助于快捷的陆海空交通工具,去到某一地域,重走指南书中或网络上的推荐线路,亲眼实证一下前人的见闻;而且,连酒店和饮食安排都是有先例可供拷贝。
于是,在铺天盖地、蜂拥而出的游记文字与更讨好这个时代浅薄直观阅读取向的图片影像中。我们发现,无论是游客如织的热门目的地,还是僻远寂寥的人间秘境,都有精心雕琢,以至夸大其词、矫情吹嘘的美文美图或真实平淡、不加粉饰的随手拍录,来多角度呈现。
他们大都只是参考各种聪明、翔实的“攻略”,遵照预先设计的“最佳行程”,去沿用那些先行者的视角,步人后尘,按图索骥,来“重复”或“验证”既定途程中的发现。在这种模式化的“拾人牙慧”之举中,我们不得不对旅行的发现意义产生疑问。
——《埃及纪行》译者杨凌峰』
到底什么才是旅行,我们如何在旅行途中得到生命的收获?这也是本期百道好书想要推荐这本书的原因。
1983年,72岁高龄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戈尔丁与夫人一起重游埃及,写下了这本旅行日志——《埃及纪行》。书于1985年出版,有人认为这是趁着戈氏获诺奖的余热或人气效应,来大卖赚钱,但戈尔丁此书的写法却毫不妥协,无视那个最需要争取的、跟风凑热闹的读者群,大概就让所谓商业策划的怀疑不攻自破了吧。现在中文版推出,其商业上的诉求,也同样要远远弱于其丰富旅行文学生态的初衷。
《埃及纪行》让你看到千篇一律的旅游文字写作方式及其同质化困境之外的另一种选择,另一种心理和视觉想象的体验。
【精彩试读】
关于埃及,我童年时的姿态立场,是既浪漫迷恋却又惊恐畏惧,甚至还有一点点宗教情绪,但是属于异教徒的那种。至于木乃伊,哪怕只是稍微想到一下,都会让我汗毛倒竖,但与此同时,对创世太阳神、丰饶女神伊西斯和冥府之神俄塞里斯之类的埃及神明,我却又毫无戒心,偏听盲信,而对三位一体的圣父圣子圣灵反倒没那么容易接受。在我看来,埃及人信仰中的那些矛盾之处并非多么难以置信;或者换个说法,既然那些东西是宗教信仰了,矛盾就正是我所意料之中的局面。
不过,进入成人世界之后,长期以来,我全神贯注的第一要务却是那理性地探讨过的、合乎逻辑地处理过的科学化考古的发现成果!如此地关注埃及的考古进展,并由此导致的一种紧张兴奋感,我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意识,而且,随着我的年龄更见增长,也让我更多地分心于身边的生活与人伦关爱,而不再耽溺于想象中的跟死亡和巫术的对话,此前的那种紧张兴奋感也就无疾而终了。
可是!——
如果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古埃及人,那肯定言过其实,矫情了。但是我确实感觉到有一种关联,一种异常的交感共鸣。很荒唐的是,这竟然演变成了某种责任感,仿佛我欠了这个国家什么东西似的,尽管我从未去过那里。所以,甚至有了这样的可能:此书是用来偿付我对埃及的那份亏欠,但这一图谋未必就会成功。
直到中年岁月已逝,与古埃及的这份牵连仍存留我心。也正是那时候——大约在此书出版的十年之前——我与妻子安第一次造访了埃及。为何这么迟才去?实际上,在那之前二十年间的任何时候我们都可能成行的,只是,那些年恰好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要去做,那么多其他的国家要去探访,那么多的航海行程要去完成,那么多的钱财啊,名望啊之类的要去追逐……
好在,我们终于还是去了那里,而我发现那个到处飘荡着神灵的埃及根本就不存在。我不得不对一切加以重新整理。埃及不只是我想象中的那样——远远不止!甚至连考古学家们也不是我料想中的那样。他们并非我预期中的理性造物,而是动辄陷入狂野的想象和虚构,也不假思索地接纳神秘的野狐禅,恰如六十年前任何一个小孩子所可能希望的那样——他心目中的考古客就该如此。举个例子来说,有一位亲爱的女士自认为是某某地某座神庙的女祭司,面对这么个问题,考古学家们没说这女人脑袋进水了,而是一致认定她大概有些根据。
后来,也就是一年前吧,有人找到了我,邀请我写一本关于埃及的书。重游埃及,而且这次是有一个讲当地语言的跟班总管(我们维多利亚时代的先辈们更喜欢称这种人为“带路通译”)伴随,这样的前景预期看起来还挺诱人的。但我对埃及没有什么特别的见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或动机要去哪里;关于埃及的书,虽然看得不少,但都是泛泛而读。我向出版商指出,这本书不可能有什么权威性。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对此已有预料,一切知悉。我意识到,这将是一本写埃及的书,但在同样程度上也是关于我自己的书。
看起来,这是份完美的好差事。我们讨论了方案。我有个看似合理的主意。上一次,我和妻子在埃及时,面临过的最大麻烦和困难,就是找住宿的客房。我是,或者说曾经是一名水手。年轻时,我就乘船出海,二战期间加入海军,其中有些年头还负责指挥战舰,战后教海军学员航海,又度过了好几年。在那之后,我开着自己的船航行过欧洲北部海岸,然后又在我儿子搞运河旅游的平底船上当过免费帮工,以此终结了我全部的水手履历。那么,为什么不租用一艘船呢,一条小游艇,可供我们住在上面,能沿着尼罗河上下行进,在诸如奥克西林库斯遗址和阿比多斯圣城之类的古迹名胜地附近稍稍盘桓逗留,让我们走近当地的居民,与那些埃及大活人而不是木乃伊,轻松愉快地接触交往。在此前的旅行中,我已经认识到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埃及是个多多少少属于阿拉伯文化的复杂国度,而那些闭目塞听、对埃及的了解还相当肤浅的游客,让自己仅仅局限和停留于死亡的古埃及时代,却对河谷地带与沙漠区的奇异生活,对他身边这喧嚣汹涌、滚滚奔流的俗世红尘不闻不问,如此做法显然是颇为离谱的。时间和金钱方面都有限的游客(还好,我不完全是这类观光客),把自己的行程仍然局限于法老时代古埃及的文物遗迹,倒也情有可原;而我们,既然得到慷慨资助,后援充足,而且可以自如选择时间,倘若还像走马观花的游客那般,不免就是有辱使命了。
我飞往埃及,安排了四十八小时来找船。一位年轻的埃及人,名叫阿拉·斯瓦夫,将充当我们埃及之旅的跟班总管;这件事当中,与其说他帮助了我,倒不如说是他引领或者是拖着我去找船。几乎没有船可供租用。个人游客,驾乘一条租来的船在尼罗河上旅行,而不是像旅游团行程中所安排的一个短暂的水上巡游环节那般,这样的构想,即便不是很新奇,至少也是不同寻常的。我们在开罗的河岸边搜寻了一圈,同时也越来越绝望。在当天的日志里,我这样写道:
那些船状况糟糕。而且连糟糕的破船也没有多少。要找船,也许亚历山大港会是更合适的地方,但我抱有一种错觉,以为开罗会有不错的内河游船。在我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隐隐浮动着一幅曼妙古典的模糊幻象:伴随着皇家气度的奢华威仪,“她在平底游船上安坐”1,如此等等。但我们看到的船,要么是塑钢材质的小快艇,要么就是老旧破败的船屋型游轮,舱位旁挂的窗帘差不多全烂了,凭其自重简直就能将布纤维扯断,而脚下的地毯则浸透了舱底多年的积水,一踩上去就扑哧直响。这样的船,平均每天的租金是250埃及镑。
我吃了一顿沉闷沮丧的午餐,作陪的自然是那位能讲双语的跟班总管。“还有一条船,”他终于说道,“就在离此地一两英里的河上游,那地方叫迈哈迪。但我实在不确定那船租不租。”
你大概猜到了,那就是我们最终租用的船。船主是哈穆迪博士,我们与他确定好了用船安排。船被称作“哈尼”,是搬用了哈穆迪儿子的名字;船看上去要比塑钢游艇坚固一些,也不像这类船常见的那样只装配了孱弱的引擎,以至于小马拉大车。船体上有一个中心部位,安置的是驾驶控制台与简易厨房。船内有两个舱室,每间舱室中有四个铺位。船头艏楼的水手舱中可供两人安顿。船上还有两个卫生间——按照海军的行话用语,就叫作“顶级舱”。如果我的行程记述完全就事论事,毫不顾及情趣,那么,这两个厕所会显得非常突出和重要,简直不逊于任何埃及遗址上的废墟。不过,初看之下,它们没什么问题。无论如何,我心想,万一有什么令人作呕的腌臜事发生了——这类龌龊事倒总是会发生在船上——我们也可以弃船去步行,或者去搭火车。
离开那艘船之后,没过几小时,我已飞回了英国。我随即忙于应付一连串的活动安排,对话、接受采访、社交聚会和出版事务等等,在此我无须多说。但埃及和那艘船以及计划中的这本书,却成为日常生活背景中的一部分,时时袭扰着我,让我越来越焦灼不安。随着日子一天天滑过,还有我们真的就要动身远行这一事实的日益临近,一种觉得那一切纯然是荒唐愚行的念头控制了我。我七十二岁了。我也不差这趟埃及之行能挣到的钱。对上次在那里遭遇的脏污和无助,我还有着可怕的记忆。而眼下,我却揽上了一份合约,要去写一本暂时还全无头绪、未着一字的书。然后,我做了个决断,开始着手准备和规划我将要做的事情。这次埃及之旅的体验范围要拓宽到尼罗河谷之外,直到红海沿岸,而到达那里的路线则将穿越东部沙漠区,沙漠啊,沙漠!这一想法可够惊悚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在相关书册中仔细翻查埃及的资料:
一百年前,那地方的士兵都穿着厚厚的制服,纽扣从下到上,一直紧紧地扣到脖子。而埃及的现代居民则力求舒适一点,身穿白棉布或丝绸面料的衣物;这些衣物包括衬衫、裤子与外套或长袍,还有厚底的白帆布鞋靴,以及一顶轻便但中间衬心却厚达一英寸的防晒帽子;为了更进一步防晒,在外套里面可能还会穿上一件形似脊柱侧弯矫正背心的小褂。如此装束之后,唯一容易受到外界伤害的部位就只剩下眼睛了……
也就这样了,起码,我所知道的比这更多。我们还考虑周到,决定2月份去,因为那样的话,一方面可以沾沾埃及冬天温和气候的光,另一方面也至少可以部分地躲过英国的凛冽严寒。春暖花开、杜鹃鸟咕咕鸣唱的时候,我们大概才会回来。
接着,我却生病了,但出发日期摆在那里,迫使我硬撑着去继续应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更多的采访、专题座谈、看病就诊,还有左一场右一场的派对——用意固然是为我长脸,庆祝我已获的荣耀,但也在我心中引发了一种无望的倦怠感。在一个个日益难以安眠的夜晚,我焦灼忙乱地开始提前做计划。预期中的这本书的序言?干脆免了吧,这样可以节省时间、金钱和精力。书后的索引,我也不打算要。为什么呢?好吧,是因为这本书根本就不是那种必然要附上长串索引的、正经八百的类型,所以让索引见鬼去吧!除此之外,参考书目这一项大概也照样可以省略。对此,我觉得有个貌似挺具可信度的解释,那就是,此书是本实实在在的旅途见闻报道,而采访者有必要确保其素材来源的原创性。如此一来,我就该对姓吉尔森的查尔斯少校,对姓鲍尔斯的威廉·劳伦斯先生说再见了,还有另外两位先贤,姓马斯佩罗的加斯顿·卡米耶教授以及姓戈蒂耶的文人泰奥费尔1,我也该(用法语)对他们说声别了——针对这些人著述中所牵涉的埃及主题,我列出了一个清单,还精确细致地想好了该如何逐一处置。说真的,我甚至有过如此打算:这本书可以照写不误,但却根本不必去埃及。对即将开始的埃及之行,我很困惑;我越来越相信,在那里,我不会找到什么可写的内容;我都能看见自己在沙漠中的样子了,尤其是在沙漠区那些更寂寥、更少人问津的地方,我正搜肠刮肚、装模作样地挤出一些所谓最动人的私语独白;当我弯下腰,我将有所发现,一卷纸莎草古文稿的一角从沙地中冒出来——或者,我假装有了这样的发现。
出发的日子无可阻挡地到了。我们带了太多的衣服,装满了三个大行李箱。我们带的书则太少。我难以释怀,惴惴不安地设想着开罗机场的可怖情形。伊希丝与其丈夫兼兄长俄塞里斯的故事,普鲁塔克有过论述,但这本书却可能会找不到了;这看来像是个灾难——因为我觉得自己这下就没办法去查证核实某些特定的引用语了。身心状态都很好的时候,我通常懒得去核实引语用得是否恰当准确。不管一个短语或者句子在其原初出处是多么好,多么漂亮,那难以核实的引用版本总是会有一种额外的美感,而这种美是源于这个版本在大家的意念中翻来覆去地斟酌使用,已经考究打磨了一两代人之久。而且,一个人们未曾核实也疏于去核实的引语,用于新语境的情况下,总是比原装正版货还更为恰到好处、得心应手;这里的原因就在于,就像对经典碑文的巧妙恶搞,是一种无意识的思维动作,改造后的版本反倒令人激赏,那岂不是天意!而现在我却担心引证出错,因此我肯定是真的病了,状态成问题。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预计在书中安插照片。我此前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处境,竟然要写一本附带照片插页的书;我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我书中写下的那些场景事物,会有人去跟随拍摄?还是先有人拍好照片,然后我来“看图作文”?我跟摄影师是否要碰面?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同时来做这件事?还有一个对我颇为诱惑的念头:我可以暂且先不管这本书要怎么写,直到摄影师完成了他的分工,我再动笔,那岂不是更好?伴随着迟暮老年一起到来的,是一种老小孩式的浅薄乃至轻浮,如果我坦白声明了这一点,岂不也更好?
航班降落了;仅仅耗用了五分钟,我们便顺利通过了开罗机场“可怖”的忙乱现场。有人向我们挥手召唤。跟班总管阿拉接到了我们,随后将车子直接开往吉萨的喜来登酒店。
他离开之后,埃及慷慨馈赠的、由各种微小刺激源汇聚而成的那种复杂感受,又一次地不期而至,一如往昔——哪怕你已安顿于当地最豪华的旅居环境中。街头的交通比以前更为密集繁忙,甚至也更歇斯底里。即使隔着酒店客房的双层玻璃,我们仍然再次领教到了窗外那一片尖锐刺耳的交响大合奏:司机的怨骂怒叱、汽车喇叭的长鸣、发动机的啸叫与咆哮。这就是开罗沸腾生活的背景音律。我和妻子都无法入眠。也许我们都太想安稳入睡了,结果适得其反。外面躁动的车流,车流啊!就像高烧中的谵语!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仅此而已的一小段,持续了约莫一个钟头,就在清晨那会儿,噪音倏然停止了,就像一台轰鸣的机器被临时关停。我们未曾言语,但默契一致,爬出了被窝,打开通向阳台的落地窗,站在那里,望向下方的尼罗河;在耸峙夹持的高楼之间,河面上闪烁出微光。蜿蜒在河岸旁与我们酒店下方的滨河道路,现在是空的。然后,一辆孤寂的红色小车沿路开过来,一边怨怒烦躁地按响了喇叭。
(本期编辑 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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