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美国两获普利策奖的著名记者、作家拉塞尔·贝克的职场传记。这是一个普通人的奋斗史，却也是真实职场的写照：一无所凭的出身，苦闷煎熬的低层生涯，峰回路转的机遇奇迹，热血肆意的职场奋斗，倦意丛生的中年危机，再上层楼的登顶之路……

美国两获普利策奖的著名记者、作家拉塞尔·贝克的职场传记。拉塞尔·贝克（Russell Baker），美国著名记者、专栏作家。1925年出生于弗吉尼亚莫里森村，1947年受雇于巴的摩尔太阳报开始记者生涯，1954年加入纽约时报，负责报道白宫、国会和国家政治新闻。1962年起开设《观察栏》专栏，专门评论国政。1979年，贝克以其犀利机智的政论文章获得普利策评论奖。1983年又因其童年自传《飞呀，少年！》（Growing Up）再次赢得普利策传记奖。

拉塞尔·贝克在美国有“当代马克·吐温”之称，其文字朴实优美、幽默睿智。他的童年传记《飞呀，少年！》出版后曾连续72周高居畅销书排行榜前列，先后被多个国家翻译引进，直至今天仍然在全球畅销，总发行量已超过220万册，创下美国出版史上的一个奇迹。而这本《我相信，青春永不磨灭！》（The Good Times）是他续写的青春故事，讲述他从小报童成长为著名专栏作家的职业奋斗历程。

 他12岁刚入行，只是新闻帝国的小卒子一枚——报童一个，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混进报社，却只能在社区警局间跑来跑去，与酒鬼、杀人犯打交道，两年无数人越过他得到升迁。最后却是凭着十个指头的打字能力坐进总编室，开始真正的新闻写作。因为善于学习又能抓住机遇，他的职业生涯得以一路走高，最终凭着专栏写作和传记《飞呀，少年！》两获普利策奖。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奋斗史，却也是真实职场的写照：一无所凭的出身，苦闷煎熬的低层生涯，峰回路转的机遇奇迹，热血肆意的职场奋斗，倦意丛生的中年危机，再上层楼的登顶之路……

精选文摘

我母亲虽已仙逝，然而她仍然在我的脑海中萦回，有时候天不亮她就把我叫醒。“要说有什么让我受不了，那就是懦夫。”这句话我听了一辈子。现在，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渐渐清醒，我感觉到，她积蓄着力量要赶跑我身上那个一无是处的懒汉，因为这个懒汉想要回去睡觉，而不是勇敢地面对崭新的一天。

我无声地抗议着：我不再是个小孩儿了。我已经小有所成。我有资格再睡一会儿。

“拉塞尔，你比一个木头人上进不了多少。你难道不想有出息吗？”

在大萧条时代，我还是一个穿着短裤的小男孩时，她就开始用这种战斗的呐喊无情地驱策着我。

“要有出息！”

“你要出人头地！”

“别当个懦夫！”

在心绪不佳的清晨，黑暗中，我悬浮在似梦非梦之间，母亲的声音在脑袋里嚷嚷着，一阵挫败感袭上心头。我真傻，以为自己有出息了。像记者这样的三流职业，做得成功也算不上有什么作为。很显然，就是这样：要是他勤勤恳恳、努力工作，那么他总有一天会去做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在母亲与我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一九五四年，我被派去当白宫记者。对大多数记者来说，成为白宫记者，你就接近于到了天堂。我那时才二十九岁，那么年青就拿到了白宫的工作，我不禁洋洋得意。我跑去巴尔的摩告诉母亲这一喜讯，想看看她高兴的样子。我本应该很清楚会是什么结果。

“哦，拉斯，”她说道，“要是你在这份白宫工作中努力表现，你就有可能出人头地。”

“向前看”和“向上看”就是她设定的路线。小小的进步不足以自我骄傲。我们的世界贫穷、艰难、凶险。人们要是停下来拍着自己的背，那是走不远的。即使你到了顶，你最好也不要掉以轻心。“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这是她的谚语库里最喜欢的一句箴言。

现在，在心绪不佳的清晨，我感觉到我的自满让她愤怒。“有点儿进取心，巴迪。没有进取心，你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做不成。”

我身上那个文明开化、饱经世故的男人鄙视她对成功的无度索求。他读过哲学和社会评论。他不再是个乡下的男孩，他已经到了城里。他嘲笑物质主义，嘲笑成功之后还要奋斗的人。他认为把一生都花在追逐金钱、权力、名声上既庸俗又不值当，而——

“有时候你表现得简直都不值当拿颗子弹把你打爆。”

——说报业是三流职业是不对的。这个工作帮助他理解了人类的梦想与悲痛。

“我的天哪，拉塞尔！要是你了解什么是人类的梦想与悲痛，那么猪都知道要放假了。”

我身上那个被母亲纠缠不休的儿子知道，母亲是对的。他自问，新闻人究竟是什么？偷窥者，刺探隐私的人，丑闻贩子，搬弄是非的人，好管闲事的人，愿意在大理石走廊里坐断腿等着某个重要人物来对他撒谎的人，连环画上的知识分子，炫耀夸大宪法赋予他的职责的人，为蛊惑人心的政客活动击鼓宣传的人，在本周跟风吹捧而在下周又加入诋毁大军的人。

母亲可没有耐心来听这番话，从来没有。“拉塞尔，你有一个毛病，就是总把事情夸大。”只要我表现出新闻记者喜欢夸张的弱点，她便会如是说。

对她来说，报纸很重要，这份工作也值得尊敬。几乎是从一开始，她就把我往这个方向培养。要是我长大能当个总统，或者当个富商，她应该会更喜欢，但是尽管爱我如她，她也不会自欺欺人。在我小学毕业以前，她就明白我既没有赚大钱的禀赋，也没有赢得万众爱戴的本事。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敦促我朝文字的方向发展。

文字在她的家族里奔流。似乎从她的外公那里就传下来文字的基因。内战前她外公在弗吉尼亚的北内克当老师。他的女儿萨莉当了老师，女儿卢丽写诗，他的儿子查理则是“巴尔的摩先驱报”驻纽约记者。他的外孙女、后来成为我母亲的露西·伊丽莎白，也是一个老师。文字在家族里奔流，没错。在世纪之交的南方，依然受着内战耗尽的贫穷之苦，文字的传承可谓是一笔丰厚的遗产。文字是一条出路。看看查理叔叔。文字能一直把你带到纽约城。

“文字是金子般的天赋”，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母亲的表兄埃德温。他是老师萨莉的儿子，他第一次走进我的生活时，是《 纽约时报 》的执行主编。在此之前，他去过巴黎，遍游欧洲。他认识一战中的“黑桃杰克”潘兴将军①；在“幸运的林迪”——查尔斯·林德伯格②独自驾驶着圣路易斯精神号飞越大西洋着陆的那天晚上，埃德温就守候在巴黎郊外的那个机场。他不仅仅到了现场，而且还在《 纽约时报 》上发表了文章，报道的开头只有短短七个字：“林德伯格成功了”。

文字能带你到如此辉煌之地，远离弗吉尼亚乡下，表兄埃德温证明了这一点，而作为亲戚则只有瞪着眼睛艳羡的份儿。当我母亲看到我可能有文字的天赋时，她开始试图培养这个苗头。她虽一贫如洗，却能找到钱给我订阅《 男孩生活 》和《 美国男孩 》杂志，后来是订阅《 大西洋月刊 》和《 哈帕斯 》杂志。她签了一份购书合同，购买“世界文学名著”系列，每月一册支付三十九美分。爱伦·坡、霍桑、莎士比亚、萨克雷——英语文学的全套名著，都被堆起来没读过，但宝贝似的藏在我的床底下。

我尊敬这些伟大的作家，然而在十岁、十一岁、十二岁的年纪，我读他们的作品时心并不会歌唱。我爱看的是报纸。我贪婪地读着报纸上的报道，那些可怕的犯罪、严重的事故以及遥远的战争中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每一个字我都不放过。对死于电椅上的谋杀犯的描写让我着迷，死囚们最后要求吃什么饭菜，我尤其关心。

我正准备着挑战我母亲的表兄、在报业工作的埃德温了，尽管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谬，在我整个成长的过程中这个秘密我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告诉。最搞笑的是，我从未见过埃德温，自从一战爆发后我母亲再也没见过他，而埃德温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记忆中的我的母亲，可能只是一个他老爱捉弄的小女孩。

她总说：“埃德温·詹姆斯是我认识的最坏、最喜欢捉弄别人的人。”这种抱怨像其他的抱怨一样，始于他们的童年时代。

“自大狂。”她叫他。

“太刻薄。”

“装腔作势。”

“总是表现得他比别人聪明。”

“埃德温·詹姆斯并不比别人聪明。”她总是这么跟我说，以至于我信以为真了。

我们刚从巴尔的摩搬到新泽西，我偶然发觉她对埃德温的成见有多深。那是在一九三七年，我十一岁。她一文不名，没有工作，不过她很乐观，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工作。她在西伦巴德大街租了个公寓，那条街是巴尔的摩西南工人阶级居住的街区。她妹妹萨丽立即过来拜访。萨丽嫁给了一个成功的保险业务员，一年有五千美元的收入，还拥有一辆黄色的别克汽车和一部电话。

我们的公寓在二楼，萨丽姨妈跑上楼梯，冲进门，脸上带着抓狂、绝望的表情喊道：“天哪，露西，你得赶紧搬出这个地方。”

虽然我母亲真心爱着性情极为煽情夸张的萨丽姨妈，但她觉得萨丽姨妈喜欢攀高枝儿，既荒唐可笑，又不知羞耻。

“这个街区简直太可怕、太可怕了，露西。”萨丽姨妈接着说道，她的黑眼珠难过地转动着，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可不能让我姐姐住在这么个地方。”

我母亲一开始觉得好笑。萨丽姨妈一惊一乍的喊叫、姿势，还有关于上流社会该怎么正确做事的说教，总是让她觉得很好笑。我听着萨丽姨妈说的话，明白她的意思是我母亲没问她该在巴尔的摩的什么地方居住，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了。必须立即就把错误纠正过来，否则一切都完了。我们必须让搬家工马上回来，把所有东西搬上车，开到一个体面的街区。北巴尔的摩才是给体面人居住的唯一地方。我们在西南巴尔的摩决不能再多待哪怕一个小时，尤其是不能在西伦巴德大街。我母亲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难道她没发现，西伦巴德大街就挨着巴尔的摩那个著名的被称为“猪窝”的地区吗？

我母亲一笑了之的态度，让萨丽姨妈更是火上浇油，她争得更大声了。她劝说我母亲道：“詹姆斯家的女孩儿”就住在北巴尔的摩。“詹姆斯家的女孩儿”就是埃德温的两个姐姐，她们几年前搬到了巴尔的摩。我从萨丽姨妈谈起她们的口吻猜测，她们都是上流社会的。

我母亲让萨丽姨妈赶紧坐下来喝杯咖啡，但是面临“阶层剧变”，“喝杯咖啡”对萨丽姨妈来说太过分了。她弓起背，往后昂起头，握紧拳头大声道：“要是听说我姐姐住在西伦巴德大街上，詹姆斯家的女孩儿得怎么想？”

母亲愤怒的回答吓我一跳。对萨丽姨妈的夸张表演她捺着性子忍气吞声，但好性子猛地都消失，她似乎情绪失控了。

“我才不在乎詹姆斯家的女孩儿怎么想，”她喊道，“詹姆斯家完全没资格那么高高在上。他们瞧不起别人，他们又算老几呀？他们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偷捕牡蛎的老家伙。”

很久以后，这一幕让我理解了她对埃德温的厌恶。埃德温的父亲生意上获得了成功，而她的父亲死的时候则是一败涂地、贫困潦倒。她是如此深爱着她的父亲。

“爹爹是我曾经真正爱过的唯一的男人。”她对我、对整个男性世界愤怒的时候，跟我说过这句话。这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不过也不算太过。亲爱的“爹爹”的死让她悲恸欲绝。他是一个律师，也是一个木材商，专门为昂贵的枪托供应胡桃板材。一九一七年，他死于心脏病，除了债，什么也没留下。家里的房子没有了，孩子们都分散各处。他的妻子，诗人露丽，患上了致命的结核病，这种病渐渐摧毁了她的意志，使她陷入了有自杀倾向的忧郁症，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我母亲，那时刚刚上大学，也不得不辍学出来找工作。生活从此变得艰难起来。在经过了五年的婚姻，有了三个小孩之后，她的丈夫又死于一九三○年，留下她一无所有，不得不把她的婴儿奥德丽送人抚养，并且搬到新泽西，躲在她兄弟艾伦的屋檐下。

然后，在一九三二年，重大的事件是：四月，她听说埃德温刚刚升任《 纽约时报 》的执行主编；几周后，在找了两年工作无果后，她终于在贝勒镇的A&P超市里的洗衣店找了份工作，缝补超市员工的工作服，一周挣十美元。

贝勒镇距离曼哈顿西部仅十英里，在那儿，埃德温已经登峰造极。她一定感到了莫大的讽刺。他们俩都同样从弗吉尼亚乡下出发，最终都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北方，彼此之间在地理位置上相隔不足十英里，而这个地理距离说明不了他们之间命运的差距。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真正的差距适合以光年来计算：自大高傲、叫人讨厌的埃德温站在了世界的巅峰；我的一贫如洗的母亲在装着破围裙的篮子中间度日。

生活总是对着埃德温微笑。他父亲在切萨皮克湾海鲜贸易中干得不错，得以把孩子们送进大学并完成学业。母亲小时候就感觉埃德温对她的态度是高高在上的，就像富人经常对他们的穷亲戚屈尊俯就一样。

她对他的厌恶逐渐影响了我，我觉得，尽管著名的表兄埃德温可能是家族英雄，但他也是我母亲的敌人。这样他也就成了我的敌人，因为父亲去世和奥德丽被送人后，母亲、妹妹多丽丝和我就得事事都抱成团。

我有着特殊的责任，因为我是家里的男人。从我八岁起母亲就开始这样教育我，我很快就相信了这一点，而相信这一点，又让我充满了一种要为母亲服务的责任感。她常说我得让自己“有出息”，这时我会想到她那个大有出息的表兄埃德温。她常鼓励我，说如果我努力工作、正派清白、永不气馁，我就可能获得很大的成功，这时她会以埃德温为榜样，说明一个没有多少天赋的人能够走多远。

“埃德温·詹姆斯不比别人聪明，但是瞧瞧他今天的成就。”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渐渐地，我终于以为埃德温·詹姆斯是个受到命运垂青的呆瓜。也许她对他的感觉确实是那样，但是她的话里含有深意，那时我还太小，并不明白。她是要告诉我，要获得像埃德温那样的成就我不必太聪明，登峰造极的方式只是工作、工作、工作。

“……瞧瞧他今天的成就。”

在我尚且年幼，不知成功为何物时，她给我指出了一条路去树立我的抱负。她给我树立了埃德温这个榜样，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其实是告诉我，我的成功将是获得如埃德温一样的成就。

后来我不再是小孩了，运气好进了大学，这时战争来了，我第一次离开母亲去了海军部队，在那儿了解到男人成群和对女人的欲念的乐趣。长大成人的兴奋感解放了我脑子里的孩子气。一整年我都没有想到或者听到表兄埃德温。他变得无足轻重，不过是又一个模糊的童年记忆。

然而，到了一九四七年，我不经意地步入新闻业，发现我喜欢这个职业，儿时的记忆便又复苏了。神秘的表兄埃德温，因其成功惹恼我母亲的埃德温，重又盘踞在我的脑海中。我开始了儿时的复仇幻想以自娱。那时埃德温仍然是《 纽约时报 》的执行主编。要是我能够成为特别杰出的记者，以至于《 纽约时报 》要雇用我，而他们并不知道我与伟大的埃德温之间的关系，岂不妙哉？要是我的工作特别突出，以至于埃德温有一天把我请进他在《 纽约时报 》的巨大的办公室，递给我一支雪茄，对我说“跟我聊聊你自己，年轻人”，岂不妙哉？而回答将是：“有一个女人，你曾经鄙视过她，尽管你并不比她聪明。她就是你的穷表妹露西·伊丽莎白·罗宾逊。我就是她唯一的儿子。”——多么痛快淋漓的复仇！

这里要讲的故事，就是我如何让这个幻想几乎成真，以及我在这一路上遇到的人，讲述在那最美好的时代里，一个年轻人，尽管并不比别人聪明，却厚着脸皮想要出人头地，靠着文字的天赋，他仍然走得很远。

（本文编辑 郭政 eli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