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作家向百度讨说法,他是幕后推手;
韩寒向下半身诗人开炮,他为诗界出头,唇枪舌剑;
《独唱团》面临尴尬时,他与韩寒化解恩怨,接手成为新东家;
《明朝那些事儿》《盗墓笔记》《北京娃娃》,是他一手操作的畅销书;
他曾是现代诗人,现在是数一数二的民营出版人
今年3月15日,由贾平凹、刘心武、韩寒、郭敬明等近50名作家联合署名的《“3·15”中国作家讨百度书》把百度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在幕后推动这件事的人,是沈浩波。
与拥有众多拥趸的知名作家相比,沈浩波并不为众多的圈外人所知,所以在那些天,与百度“为敌”的沈浩波成了被众多网友“百度”的对象。
沈浩波,国内知名的磨铁图书有限公司的总裁,2006年曾以现代诗人的身份与韩寒开战,却在2010年成为韩寒创办的《独唱团》的新东家;走在人堆里像等待被挖掘的文艺青年,却已经以独到眼光先后出版了《北京娃娃》《诛仙》《明朝那些事儿》《盗墓笔记》等作品,成就了当年明月、南派三叔等草根作家,影响了整个图书业。
一个周末的晚上,按照约定,记者来到了北京安定门旁的五道营胡同。天色渐黑,胡同口的寂静让人有些犹豫,走出百八十米,各种风格的餐厅、咖啡馆、小店开始在路边连成一排,穿着时尚的文艺青年和外国人来来去去,让记者立刻联想起了沈浩波的诗人身份。
早就听说沈浩波喜欢泡咖啡馆,最开始在后海,因为后海变得嘈杂转移到南锣鼓巷,后来又以同样的理由“转战”五道营,在那里从事他喜爱的诗歌创作。
已经在一家咖啡店等候的沈浩波号称从一个饭局赶来,却在记者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比萨。吃完之后,他略有些慵懒地斜倚在座位上。咖啡店的一个小伙子从身边走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沈总,成功了吗?前两天上镜率挺高的。”沈浩波露出了两个酒窝,报以微笑,语调稍有些上扬地说:“一般般。”他略带南方口味的普通话让这句话听起来温和许多。
他说的,也许就是与百度的“战争”。
【对话】
城市快报(以下简称“快报”):你入行时只有15万元,门槛相对较低。现在这个行业的门槛有多高?
沈浩波:上世纪90年代,出版大部分是出版社在做,民营出版那时候还被称作书商。那是民营出版最容易的一个阶段,什么人都可以来做,随便一本书就可以赚很多钱。我大学时代曾见过一个小型的订货会,书商只用一张海报做宣传,就可以用麻袋收现金。那是一个非常疯狂的年代。
我是2001年入行的,正好是一个更新换代的时期,越来越多的文化程度比较高的人开始从事这个行业,门槛还是相对较低,15万元就可以发展起来。那之后这个行业发展非常快,大概到2006年、2007年,拿个一两千万进来,连个响声都没有,很快就关门了,到现在,没有一两个亿很难进入这个行业了。这个行业已经积累下来了一些比较好的民营出版商,资源越来越集中,门槛越来越高,很多资金进入这个行业,但基本都铩羽而归。
快报:做诗人的你是很有个性和“冲劲儿”的,这股劲头,会在你做出版人时流露出来吗?
沈浩波:当然会。讨伐百度这个事情就是。这背后是一个诗人的冲击力,是一个诗人较劲儿在做这个事情。
快报:你去年高价挖来郭敬明旗下的作家七堇年。出版人挖人的事常有,彼此之间再见面,会不会尴尬?
沈浩波:这个是市场竞争,无可非议,大家要坦然面对。
快报:你曾用1000万元签下了朱德庸。像这样的明星作家,运作方式跟草根作家有哪些不同?
沈浩波:我觉得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传播价值,都需要传播价值的过程和方法,要找到一种让读者易于接受的方式。
快报:算经济账的话,投入产出比哪个更高些?
沈浩波:最后还是一样的。我们确实也挖掘了一些新人,最后也都火了,别看他们开始版税都不高,可一旦成名了,我们也会主动把版税调到很高的级别。将心比心,草根的时候你给他百分之八可以,但是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这就不合适了,当然要提到百分之十二才合理。
十问沈浩波
关于他的十个热点问题
1.现在人们对你最多的称呼是什么?
答:人的称呼变起来让你接受不了,2004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夜之间从小沈变成了老沈。
2.出版人和诗人的称呼,你更喜欢哪个?
答:当然是诗人。诗人多么高级,多么隆重,饿死了都比别人高级。
3.你的诗集《蝴蝶》是你公司出版的。公司编辑们怎么评价?
答:我哪知道。如果我找一个人问,他肯定说:“好!老板你写得太好了”。我这不是找夸吗?
4.若在街上偶遇李彦宏,想跟他说什么?
答:该怎样怎样。公对公,私对私,在街上遇到是私人会面,和在谈判桌上是两回事。
5.你怎么看待韩寒?
答:他是我见过的最能替别人着想的人,很地道,是个做事的人,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
6.你做的最成功的书是哪一本?
答:《明朝那些事儿》吧。卖的最多就是最成功的。
7.听说你拒绝为你的编辑在微博上宣传新书?
答:也没有。我觉得值得就为他推荐,觉得挺烂的就不推荐。
8.觉得“挺烂”的为什么还允许他做出来?
答:因为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啊,各部门有权决定一本书的出版,我只是对整个企业负责,负责考核。
9.你理想的生活什么样?
答: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大宅子……养个戏班子?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种必然的理想生活,我设想的那是意淫式的生活。
10.对现在这种生活状态满意吗?
答:没什么满意不满意,你要做的,是在现在的生活里让自己的理想更坚定一些。任何时代本质上都是一个时代,任何生活本质上都是一种生活。
“百度事件”后,沈浩波正在筹备一个帮助作家维权的机构,主要应对互联网盗版。
《“3·15”中国作家讨百度书》出自作家慕容雪村之手,早在活动酝酿之初就已经写好,负责联络作家签名的,正是旗下拥有众多知名作家的沈浩波。
慕容雪村曾说,沈浩波之所以牵头来做这件事,因为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的确,对于沈浩波来说,百度文库未经授权就刊登了自己公司出版的众多作品,造成了沈浩波经济上的损失,但是对一个一心想做得更大更强的出版人而言,其更深远的影响还在于,这种情况若继续下去,出版行业一直期待的电子出版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早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初,沈浩波就饱受过行业“潜规则”之害渠道商欺负新人(渠道商就是进行批发、代理和零售的人)。按照沈浩波的描述,渠道商面对新人时总会“趾高气扬,看都不看你一眼”。初入圈中的沈浩波拿着朋友提供的渠道商名单挨个打电话,通知对方说“我叫沈浩波,做了一本书,发给你,请收一下”,渠道商虽然爱理不理的,但是也收书,只是卖掉书后却不支付货款。因为相互之间没有契约关系,沈浩波无处追讨。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渠道商惯用的方法之二:卖盗版。在沈浩波早期的经历中,所遇最疯狂的事情莫过于渠道商把卖不完的盗版书退给他。曾经有一次,他发出去一百本书,但是最后盘库时,发现被退回来了三百本。
“啼笑皆非,但是没法去理论,去了也是扯皮。刚开始做,江湖地位很低,还得一起做生意啊!”当下已成“江湖大佬”的沈浩波似乎已看淡了那段往事,但是在当时,这差点使他“关张大吉”。
沈浩波做的第一本有影响力的书是春树的《北京娃娃》。穿着肚兜签售的春树登上了全国几乎所有媒体的版面。在一个签售活动中,沈浩波高兴地发现“书卖疯了,卖了几千本”。只是后来,一个渠道商的电话让沈浩波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渠道商在电话里表示歉意,说:“老兄啊,不好意思,我实在来不及从你那里进货了,就卖了五千本盗版。”
“当时我接到这个电话,一方面被这哥们儿感动了,另一方面,”记者面前的沈浩波突然来了句“国骂”后接着说:“老子的钱全没了!”
《北京娃娃》影响力不小,但因为盗版,沈浩波没赚到什么钱,不过那本书对他的最大意义在于,渠道商们开始期待他的下一本书,不再不给钱,也不再把卖不完的盗版书退给他,但是盗版的问题,直到今天沈浩波也无法解决。
韩寒在给百度首席执行官李彦宏的信中,把图书出版行业描述成一个“薄利”的行业。沈浩波说,实际上出版业的利并不薄,但“你卖一本正版书,外面有十本盗版书在飞,出版行业长期以来在给盗版打工”,造成了“书价上不去,书店开不起来”的局面。在纸质出版萎缩的时代,包括沈浩波在内的众多出版人期待着数字化出版时代的来临。在他们的想象中,数字化出版时代流通加快,成本降低,阅读人口增加,能让出版行业更加繁荣。
“可是我们突然发现,在数字时代,盗版会变得更容易,而且还有像百度这样巨大的‘盗版团伙’,所以就觉得数字化的前景很渺茫。在过去纸质图书的年代,出版行业已经被盗版耽误了,所以这次整个行业才这么团结,大家争取的是一个生存权。”沈浩波说。
作家集体讨伐百度事件发生之初,百度高层曾传达过和沈浩波私下和解的意愿,但是沈浩波仍牢牢坚持着“必须彻底改变目前百度文库的侵权盗版模式”的谈判底线,目前,沈浩波正在积极筹备一个由出版商出资、专人负责的长期帮助作家维权的机构,这一机构将主要针对互联网盗版。
显然,沈浩波已经做好了打持久仗和百度“死磕”的准备,因为作为这个行业的“既得利益者”,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守护这个行业的未来。
《独唱团》已成绝唱,但沈浩波和韩寒的合作还在继续,将出版韩寒的三本书,今年至少会有一本上市。
2010年6月12日,韩寒发表了一篇博文,表示:“正式向现代诗歌以及现代诗人道歉,四年前我的观点是错的,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带来的误会,我很愧疚,碍于面子,一直没说,希望你们的原谅与理解。”
不多时,沈浩波收到了新浪一位编辑发来的短信:“韩寒向现代诗人道歉了,你要回应吗?”
沈浩波回复:“回应。”
这其中牵涉一场恩怨。
作为现代诗人,沈浩波和韩寒的恩怨可以追溯到2006年。当时有“现代诗人”身份的赵丽华和她的“梨花体”引起了很大争议,韩寒的博客中出现了一首名为《飞机上落枕》的诗歌,疑似模仿赵丽华和“梨花体”,并称“现代诗和诗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大部分现代诗人就是一群男流氓,他们所谓的现代诗是用来诱骗小女孩上床的手段,现代诗和现代诗人早就该消失了”。
这些言论遭到很多诗人的反击,被称为“用下半身写作”的出版人兼诗人沈浩波猛烈回击,炮轰韩寒“装处男”,是一头“小叫驴”,还赋诗《咏驴》送给韩寒:“驴/很驴/非常驴/……”争论一度变成沈浩波和韩寒两人的对骂,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沈浩波用了“脏话滚滚”这个词。
和2006年的开战一样,韩寒的道歉让沈浩波觉得突然,但当天他还是在未见到韩寒博文的情况下发文回应了。他说当初“仅仅只是对韩寒言论的不负责任感到反感。因为他攻击的是诗歌本身”“你没有伤害过我什么,我们只是打了一次嘴仗而已”,并说“我对韩寒近几年的所有言论,均表示敬意”。
有了这一铺垫,没多久,通过一个共同认识的朋友,沈浩波因为“有一些事情要找韩寒”,和韩寒通了电话,“聊得很好,觉得大家可以合作一些事情”,而后“那就从《独唱团》开始吧”。
早在《独唱团》的宣传期,沈浩波就已经开始关注相关的各种消息。读过《独唱团》第一期之后,沈浩波觉得“非常有特点,充满了韩寒个人的风格,很自由”。“它看起来随意,实际有内在的逻辑、规范和秩序感,这些内在的东西是韩寒个人的,使得《独唱团》成了充满了个性的文艺杂志。非常好。”
那时韩寒和老东家的合同已到期,沈浩波主动和韩寒谈起了合作。
在沈浩波看来,韩寒是个最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先考虑合作伙伴,然后再考虑个人利益。在谈《独唱团》的合作时,韩寒连起印量都没做要求,随便沈浩波填。
但这次合作有一个没结果的结果。
继去年12月韩寒在博客上证实《独唱团》解散后,今年3月中旬,沈浩波和韩寒共赴山东某纸厂,看着“一百多万册《独唱团》第二期三百多吨的纸和工业垃圾一起进了化浆炉”,并合影留念。
关于合作的细节和已经印刷完毕的《独唱团》第二期被销毁的原因,沈浩波没有透露更多,只是说:“这个不说了,反正就是我们决定放弃了。”
沈浩波说自己当时的心情很平静,因为“早就已经确定要销毁,心里已经把这件事‘消化’了。而且我们都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韩寒在博客里提到了这件事,称这让沈浩波损失“几百万元”“几乎等于一年白干了”。但是沈浩波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获得了一个叫韩寒的朋友。《独唱团》已成绝唱,但是沈浩波和韩寒的合作还在继续。据沈浩波透露,他正在运作韩寒的三本书,今年至少会有一本上市。
说完这些,沈浩波出了口长气,很轻,但记者能感受得到。
曾声称赚到200万就离开这个行业的沈浩波,现在有了新目标,要做出版界的“华谊”
2001年出版《北京娃娃》时,沈浩波已经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赔光了入行时的15万元,而后又借来5万元,虽然知道再失败就只能退出这一行,但因为对出版这一行还谈不上喜爱,抱着“大不了不做”的想法,倒也没多大压力,幸而,宣传上的成功让《北京娃娃》大火,沈浩波得到了入行的通行证。
2006年,在天涯论坛上连载的《明朝那些事儿》以独特的写法吸引了沈浩波的注意,因为怕作者没有毅力坚持写作使得作品变成“烂尾楼”,沈浩波立即动员能想到的所有关系寻找帖子的主人“当年明月”,并在三天后飞临广州,约见“当年明月”。那时,他已经是和“当年明月”取得联系的第九家出版商,但是第一家找上门去的。还很年轻的“当年明月”感动于沈浩波的诚意,于是,沈浩波没有波折地签下了还是草根的他……再然后,一套近十年来少见的超级畅销书问世了。
时至今日,《明朝那些事儿》仍被沈浩波看作是最成功的一本书。虽然出版第一册时“当年明月”还在写,但沈浩波从未怀疑过他坚持下去的毅力,因为在他眼里,“当年明月”对自己要求很高,而且不是一般的勤奋。“当年明月”边写边继续在网上连载,但沈浩波丝毫不怕这会影响日后出版的图书销量。他坦言,这种自信再未有过。
图书的品质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沈浩波历来觉得“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他为《北京娃娃》找到了“残酷青春”的卖点,把“当年明月”包装成“草根写史第一人”,他的团队也从当初两个人负责策划、编审、校对、发行等所有环节,变成了十几个人分工协作,然后十几个人变成几十个人、一百个人、两百个人,直到今天的四百多人,沈浩波不再操刀选稿、宣传这类具体事宜,转而考虑怎么打造他的团队,怎么做一个成熟的企业。
当初加入这一行,沈浩波只是想养家糊口,声称赚到200万就离开这个行业,如今“为什么还不走”成了他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沈浩波说他如今得为公司的员工负责,而且“人是个欲望动物,上了船就下不来了”;当初做出版,沈浩波只是想不被人管着,如今行程每天被安排得满满的,连“每周有两个整天用来写诗”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对此他说:“人总是靠想象判断事情,但是做下去就发现你只是不断从一个牢房搬到了另一个牢房。”
这个被关在出版行业“牢房”里的诗人,下一个目标,是做出版界的“华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