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暴力团》:字迷宫里的危机百科
作者:独孤岛主 时间:2011年03月20日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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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9月17日,歌手薛岳在台北国父纪念馆举行《灼热的生命》演唱会,全场爆满,其间起立鼓掌三次,长久不歇。其时的薛岳已然肝癌晚期,竭尽生命最后一息唱完整场代表他摇滚生命最后光芒的个人秀。两个月不到,11月7日,并发脑瘤离世于台北荣民总医院。至此,《摇滚舞台》、《天梯》、《如果还有明天》都成绝唱。
假如十年后张大春将这一段乐坛传奇也谱写进《城邦暴力团》,不知又要引出多少细枝末节,也许就在洪魔环伺的荣民总医院,早已伏下了薛岳必死的祸根,或者导致他死亡的幕后黑手,正是那位与他同名同姓的国军名将薛岳。当然这是异想天开,却未始不能说得如幻似真,起码,在《城邦暴力团》中的世界,便是一片令人无法辨清道明的竹林市地头。
被冠以“武侠小说”诚然是对《城邦暴力团》的一个老套框框,纵然字里行间确然充满武林纷争、功夫比拟,其钩心斗角较之当年新武侠的金古温梁丝毫不遑多让,然而架构起整部小说文本的,却是处处机锋的绵里藏针与开枝散叶得眼花缭乱的江湖内幕,信手拈来的文化掌故,读到后来,倒似一部关于中国历史、诗词雅信、漕帮变迁与内战后台湾发展的百科全书,其内容的包罗万象,又岂是一部“武侠小说”可以定义?
假如说铺满在小说中对于诗词文本的正解歪读旁征博引不仅勾连起漕帮“老爷子”万砚方及其周边“竹林六闲”所带出的数十年世事沧桑,还将正常台面下的江湖一并隐纳起来,那么张大春以作者身份将自己置入小说文本中参与这一半实半虚世界的构建,则立时令沉重的历史豁然洒脱。营造自在世界早在《魔戒》时就已经登峰造极,而张大春营构的小说中世界因他、高阳、李行等真实人物的存在而带出逼真的世情——关于电影的掌故、台湾政坛的风云——而又因其时间的实在筑起了空间上的虚妄楼阁,正如张大春自己所言,《城邦暴力团》中出现的史料武功内幕信息,能查证到的都是真的,查证不了的都是虚构,如是虚实益发教人茫然:一方面依足时间顺序,大时代历历在目,抗战烽火、国共相争、眷村儿女的宝岛童年、高层的沉浮。另一厢传奇故事里,是一个迥异于现世却较现世更真的世界,主角“张大春”卷进绵延数十载的恩怨中,他个人延续了三十年的万千烦恼,既与实体大时代息息相关,同时又落于作为作者的“张大春”刻印的文字江湖,漕运帮会如真如假的传奇、作为帮派组织传递信息工具的台湾电影、迷雾重重的“周鸿庆事件”,只有看得大呼过瘾,却教人无能解开落笔的用心。
作为华文小说中难得的解构一脉,张大春祭出了文化万宝全书与虚实相生两面大旗,且从善如流地交织在《城邦暴力团》将近六十万字的迷阵中,随心所欲地自叙述的时代跳到另一个或过往或未来的年份,在那个新开始的年份开始一段新的故事,而各段故事与人物间那种千头万绪不绝如缕,以七本杜撰著作拼凑出一部完整的阴谋论,深藏在“张大春”生命中的每一天。镜头可以是上一秒在书局中看书的“张大春”,也可以是下一刻踟蹰于越洋船上徒留生死茫茫的张爸爸,总之读《城邦暴力团》,首先需要练就的是可以随时跟着文字切换场景的强大脑容量,往往读到兴味正酣时跳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时空中,而偏偏想不起此时此刻究竟承接了哪一处彼时彼刻。
作为一个头脑正常比较简单希望从阅读中寻找终极快乐的普通读者,读完《城邦暴力团》心乱如麻,明明解开来的索仿如带刺连钩的乱麻缠住心上,好像都明白又似乎都忘记了,快感汹涌而来却在掩卷同时不愿退去。放弃了传统意义上的起承转合,正如主角“张大春”放弃了若干个失败的开头后,《城邦暴力团》成为如同“泥丸”一般生生不息的一架发电机,提供了故事所需的一切百科素材,亦复控制了字里行间的进退维度,循环往复地欲罢不能与套层探索,令得读小说成为一个可以反复解读并循环享受的过程。
还是不得不提到歌手薛岳,在他的《你在烦恼些什么呢?亲爱的》中,如此唱道:“在我们之后再没有更美的故事,白日的风沙和灰尘都已经抖落。”仿如《城邦暴力团》的一个注脚,是被封杀在完美限度内的故事,同时亦是意犹未尽的文字迷宫,亲爱的,你在烦恼些什么呢?薛岳没有进入这个传奇,而传奇中的人包括读品文字的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每一条线索每一个故事的足够所指。
于是张大春乐了,他的迷宫,困住了网中人,以及网外围观的螳螂与黄雀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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